主殿里传来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蔺迟玄气喘吁吁地靠着枕头,看燕淮跪在床下,给他脱鞋除袜。
“他让那几个影卫出了门?”
燕淮捧着他的双脚放在床上,低眉顺眼,“是的,说是让他们去庙会里看看。”
蔺迟玄嗤了一声,“还挺会收买人心。”
蔺迟玄身子虚弱,就算天气稍有回暖,屋内依旧点着七八个炭盆。燥热的空气很快让燕淮背上还未痊愈的鞭伤疼痛,他极轻地缓着气,继续维持着标准的跪姿。
“主上,属下有一事禀报。”
又是几声急促的咳嗽,蔺迟玄捂着心口顺了好几下,才允准了他,“说吧。”
“主上,影四没死,在柴房被少宗主救下了。”
蔺迟玄那张病气缭绕的脸一下就变得狰狞,“是跟在他身边最久,最年长的那个影四?”
“是。”
“你不是跟我说,影四行刺少宗主,已经被处死了么?”
冷汗浸过伤口泛起针刺般的疼痛,燕淮极力地维持着平稳,“是,属下收到的信息确实如此。但目前影四武功尽失,双腿也没了,翻不了什么风浪。”
枯瘦的手带着力道,扇了他一耳光,“蠢货!跟了我那么久到现在都只会看表面!我问你,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在蔺怀钦面前瞒天过海,甚至瞒住你和我?整个夜泉宗有谁能做到?”
蔺迟玄那双浑浊的双眼里闪着怨恨的幽绿色,在燕淮面上扫来扫去,声音诡秘,“我的人里,出了叛徒。”
燕淮很快就抓到关键,声音里有些不可置信,“主上说的是、谢长老?”
蔺迟玄冷冷一笑,面上干枯的皮肤狰狞地颤动着,“不是他还有谁?”
“主上可要属下清理了他?”
“不,这是个老狐狸,他敢让影四被找到,一定做好了万全之策。再加上他负责的部分太过广泛,药物,饮食,衣物等等,狗急跳墙,没有明确的证据贸然动他不得,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培养一个心腹取代他的位置。”
燕淮垂眸,应了是。
“动不了他,其他的人呢?”
“是,主上,属下已经用您的名义跟黄木寨寨主钱应龙打了招呼。少宗主运送货物到达时,他们就会以检验货物的由头对少宗主发难。”
蔺迟玄眉头微展,“继续说。”
“为了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在前往黄木寨的路上,属下已经安排了多轮刺客。让少宗主押送的货物也都是赝品,保证少宗主这次,有去无回。”
最后四个字让蔺迟玄称心如意,他吃吃地笑着,拍了拍燕淮的脸,“乖狗,做得好。”
跪的久,鞭伤愈发疼痛,燕淮苍白的双颊被拍出颜色,他收紧双肩,在疼痛中找着自己的理智,“主上为何一定要少宗主的性命?”
蔺迟玄费力地躺回去,干枯的身体陷在重叠的被褥中,像一具只剩皮囊的怪物。
他直勾勾地盯着虚空,声音一下衰老了许多,“他家宴上的烟花,就是对我的警告和宣战,若不早点除掉他,这个宗主之位,很快就要换人了。”
“先前交代你的事,你办好了吗?”
燕淮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双手呈上,“是,主上,这是您向灵鹤谷索要的同命蛊,共两对。”
盒子里躺着四条紫红色的蛊虫,八脚六角,狰狞又可怖,但蔺迟玄却笑出了声,阴阴的,“同命蛊,一体同命,生死相连,再也不用担心背叛。”
苍老的手指沿着蛊虫粘腻的脊背划开,蔺迟玄将手指上的粘液抹在了燕淮脸上,病态地笑着,“吃进去一个吧,燕淮。”
窗外传来几声凄厉的鸮鸣。
影九回到玖宁院时,就看到蔺怀钦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酒,石桌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空了的酒壶,他的主上单手撑桌,染着几分醉意,朝他露了点笑,“回来啦。”
影九是很怕蔺怀钦喝酒的,以往主上每次喝酒,都会有无尽的痛苦等着他。
他紧了紧心神,朝前走了几步,单膝点地,“属下晚归,请主上惩罚。”
蔺怀钦朝他伸出了手,“没有的事,过来坐。”
他像是临时起意要喝酒,连大氅都没有披就坐在寒风中,桌上也没有暖炉温酒。影九立刻就感受到了那只冰凉的手,紧张着,“主上……”
蔺怀钦手中施力,把人拉到自己腿上,脸颊蹭了蹭他,“庙会好玩吗?”
不容拒绝的力度让影九无法反抗,他僵硬着身体,声音很轻地回话:“回主上,庙会有很多人,很热闹,也有很多新鲜的东西。”
“那小九有没有买到喜欢的东西?”
影九沉默片刻,一样一样地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几枚淬了毒泛着蓝光的孔雀翎,小巧精致却削铁如泥的匕首,造型奇特尖锐的铁钩,甚至还有几瓶五颜六色,看上去就足够让人吃苦头的毒药瓶子。
这小影卫是去批发武器的?
蔺迟玄顿了顿,忍不住笑了,“小九买这么多兵器回来做什么?”
一向被他调侃就会脸红的小影卫这次却分外认真,一个个地介绍,“主上,孔雀翎是目前所有暗器里毒性最强的,可以一击封喉;这个匕首是可以伸缩的,属下可以随身携带,铁钩可以远距离对敌人一击必中,还有这些毒药……”
感受到蔺怀钦不断加深的视线,影九越说越小声,“……属下只是想更好地守卫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