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也道:“你找个没人的地方,让我朋友跟你详细说说。”
“现在就行,我一个人在家。”
“好,我开着免提,你们直接说。”施也把手机放在郎月慈面前,还指了下屏幕上的名字。
【亓弋】
“亓警官你好,我是容新市局刑侦支队的,我叫郎月慈。”
“嗯,你好,叫我名字就行,不用客气。你直接说情况。”
“好。”郎月慈着重把毒品的情况介绍了出来。
听过他的讲述之后,电话另一边安静了一会儿才有了回应:“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有件事我要先跟你确认一下,刚才我听你的措辞,你是干过禁毒吗?”
郎月慈回答:“是。我干了十年。”
“嗯。既然这样的话,咱们说起来就方便一些。”亓弋接着说道,“我之前一直盯着的是云曲那边,通过刚才你跟我说的那些信息,我的判断是,与缅北无关。传播是有路径的,如果说这东西是从南边过来的,没道理这一路上一点逸散都没有。而且最关键的是方向不同,那边一直致力于做高纯度的冰,用添加剂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是打破,即便他们是卷不动纯度了想走捷径,也不会这么快转弯。另外,东南亚的毒往咱们境内扩散,是因为地理位置原因,但目前他们最大的金主和合作伙伴已经转向南美那边了。咱们管理得这么严格,他们倒也还没那么想死。”
郎月慈立刻领悟:“原来是这样,之前南美和金三角的货很难溯源,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一路的。”
“对。没错。”亓弋接着说道,“同时,以我所了解到的信息,冰|毒的制|作,由于前体材料的不同,东南亚主要用的都是P2P和NPP法,目前北美和大洋洲的一些地下实验室会用氨法制备,咱们国内也曾经发现过氨法制备。你说的这种新型毒品不是冰,但有氨水味道,有可能是在制备过程中保留了含氮挥发基团,比如叔胺或者甲胺衍生物。这个目的很有可能就是模糊最终成品与氨法冰|毒的气味上的差异。我觉得可以往混合用毒、替代添加方向去思考调查。
“至于赛拉嗪作为僵尸药出现在北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国内有工厂在生产,都是做兽用麻醉剂,全都有备案,监管也一直很严。目前我所知道的,确实有企业被美国指控外销问题,但就像芬太尼一样,这事很复杂,真正原因根本不是药品本身。咱们这边目前是没有发现非法出口的情况,也没有混合僵尸药的情况上报。
“而墨西哥,他们报到UNODC那边的情况,听个大概就行了,官方层面和民间渠道不是一回事。墨西哥那地方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会接触到一些新型毒品以及下脚料,有不少实验室和工厂。”
施也说:“墨西哥是不是东边拿一点,西边捡一些,指不定就能碰撞出什么东西来?”
亓弋:“倒也没那么随机,但大概就是这样。还有就是便宜以及混乱,毕竟越乱越好挣钱。不过还是那句话,传播一定是有路径的,有路径就一定会有痕迹。如果是国内产的,就找扩散路径,如果是外来的,就找侵入路径。要是找不到毒的痕迹,那就找人的痕迹。你说的那个配方,就算是国内第一次,也总归是有来源。找化学实验室,找相近的配方,找原料来源,总能找到。我的建议是往北方看一看,东南亚金三角地区是因为地理位置和早期大规模可种植类毒品非常普遍而一直被咱们重点关注,但实际上近些年随着化学合成毒品的发展以及外部政策法律的变化,欧美已经成为大量毒品的源头,国内已经发现不少从北方边境流入的毒品了。我这边也帮你留意一下。”
“多谢。”郎月慈说。
施也接过话来:“对了,这边的省厅已经把案子报到总局了,总局找你了吗?”
亓弋轻轻笑了一声,说:“没有。不是特殊情况我不出省,家里管得严。”
“啧,真霸道。”施也拿起手机,“行了,不打扰你了。”
“哦对,郎警官?”亓弋又突然开口。
“我在。”
“可以查一下你们本地的旧案,工厂不是一天建成的,设备和人也不是立刻就能找到的。往前推五年左右,你们本地的卷宗,无论大小,都重新过一遍,或许会有发现。”
郎月慈回答:“好。我知道了。”
施也向郎月慈示意,把手机切换成听筒模式,拿着手机进屋又跟亓弋聊了两句才挂断电话。等他走出来时,郎月慈正坐在沙发上发愣。
施也给郎月慈的杯子里续了水,坐到他旁边,询问道:“想到晨西案了?”
“嗯。但这个毒跟晨西案的不一样。”郎月慈抿了一口水,“其实更多的是在想自己和绿萼的差距,我只说了个大概的配比,他就已经能得出跟实验室差不多的结论了,还有国际上各方的形势他都能说得出来,好厉害。也难怪他们省厅不放人。”
施也知道郎月慈是把刚才亓弋那句话中的“家里”理解成了当地省厅,不过他不打算纠正,而是顺势说道:“绿萼是万里挑一的,二十年就出了他这么一个。二级英模确实是人中龙凤,但一等功也不是满大街都是,你不用跟他比,你自己也已经足够优秀了。”
“他认定了二级英模?”
施也摸了摸鼻尖:“呃……你能当没听过吗?”
“懂了,内部确认了但是还没公开通报。放心,我不多嘴。”郎月慈笑了下,“饿不饿?吃饭去吧?”
“好。”
郎月慈带施也去了一家环境很温馨的餐厅。点完菜之后,郎月慈主动挑起了话题:“你是因为部里那个案子才认识的绿萼吧?”
“嗯,对。最开始只是知道他,见过他的照片,我是去年底才见到了他真人。”
“给他做心理疏导?”
“不是。”施也轻轻摇头,“我参与了那个案子,有回避原则,而且他应该不太用疏导。”
“看吧,我跟绿萼的差距又多了一点。十三年的卧底,他都不用疏导,我——”
“打住。”施也抬手,制止了郎月慈的话,“他是例外,你才是常态,而且这种东西是很难量化比较的。其实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解决,也不是所有问题都能解决。医学上说,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癌细胞,且会不断产生癌细胞,但因为免疫系统在工作,再加上基因、环境和生活方式的影响,形成目前普遍存在的结果,即不是每个人都得了癌症。
“类比一下,每个人都会有压力、焦虑、悲伤等情绪,也会有心理创伤。这些情绪和创伤会出现在各个阶段,或许是童年,或许是青春期,或许是成熟期,又或许是老年期。它们就像癌细胞一样,无论你愿意与否,它们就是存在着,而且还会不断增加。心理调节机制就像人体的免疫系统一样,可以识别并清除那些癌细胞。但任何事情都有一个限度,逃过免疫系统监视的癌细胞会不停增殖,最终形成癌症。而心理创伤和负面情绪未被及时处理,也会积累扩散。”
郎月慈看向施也:“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拿癌细胞来比喻心理疾病。照你这么说,有心理疾病的人,都命不久矣了。”
施也摇头:“并不是。癌细胞不是癌症,心理疾病也不是绝症。更何况,很多癌症经过治疗是可以实现长期生存的。而且我觉得,相比于生理而言,心理上的癌症会更幸运一些。因为心理创伤能在很早期就被觉察,而且治疗的手段更多,康复的几率更大。即便不能完全康复,与创伤共处也是一种生存方式。这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这是一段自我觉察的过程。”
听完施也的话,郎月慈心中似有松动,他停下一直摆弄餐具的手,道:“你都看得这么透彻了,也会有创伤?”
“当然有。你是不是还不把我当人呢?”施也玩笑着。
郎月慈弯了下嘴角,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说:“抱歉,我没有要窥探隐私的意思。”
来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等服务员离开之后,郎月慈原本是想要结束话题,施也却直接继续了下去:“我以前是研究社会心理学方向的,后来在跟随导师做助理咨询师的时候遇到了一些事,才转了犯罪心理学,所以虽然我有证书,能执业,但轻易不给别人做心理咨询。”
“我真的不是想问你的秘密,就是随便一说。先吃饭吧。”郎月慈把菜挪到了施也面前。
施也没有动筷,而是很严肃地说道:“郎月慈,你看着我。”
郎月慈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对视片刻,施也倏然一笑,说道:“你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