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这么说。”郎月慈耐心解释道,“我爸当年的直系领导已经退休了,您找他影响不了什么,至于您去办公室,那更没什么影响。办公室负责接待的同事每天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事情,就算他们真能跟决定调岗的领导说上话,也什么都影响不了。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我爸是在禁毒岗上牺牲的,我也确实是在办案的时候受的伤,我当初就是顶着烈士子女的照顾加分上了公大又回了原籍,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白纸黑字写在政策条款里的,这不是走关系攀人情。
“您放心,警局的同事比其他人更明白一门双烈士有多痛,外人看的是荣誉,自己人看的是流血和牺牲。您那话是狠了点儿,但您说出那话,大家也都能理解。后来领导找我谈话,您以为他们不怕吗?他们也怕啊,万一我当时真的光荣了,咱家就真的一门双烈士了,您想想,我爸的那些老同事老领导,还有我的同事领导,他们估计连面对您的勇气都没有。”
“别说这话咒自己。”梅茹垂头抹泪,“小慈,如果你也没了,妈在这世上就没有血缘亲人了,我是真的害怕。”
“我知道。”郎月慈抬起手拍了拍母亲的背,“妈,您的心情,您的想法我都明白。我从来没怪过您。您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领导照顾我,这两年几乎连现场都不出。”
“可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说到底还是我耽误了你。”
“妈,您什么都没耽误。我调去刑侦是早就决定了的。”郎月慈握住母亲的手,耐心地讲述,“那年初局长就找我谈过话了,当时市局要抽调各分局骨干,我在第一批名单上。我如果留在分局,基本也就到头了,只能升待遇,不能升职级。市局有这样的机会给下来,局长是愿意托我一把让我往上走走的,就算是同样待遇职级,到了市局我接触的人和环境也不一样,机会总比留在分局多。那时候原本计划就是让我去刑侦,我在禁毒待了十年,太专了,不利于日后的发展。”
“那你怎么……”
“我轴啊!”郎月慈笑着安慰道,“您儿子您还不了解吗?当时晨西村那个案子已经起了头,我那会儿要是直接走了,那不就是撂挑子吗?我干不出那事,而且我也想着有始有终。所以就跟领导商量,让我办完那个案子。当然,领导也给了截止日期,到了那年底,不管案子结没结,我都得调去市局。所以您看,那年底我还在医院躺着的时候,我的关系就已经到了市局。这事就是早就定好的,我受不受伤,案子破不破,对我的调岗都没有影响。”
“不是禁毒支队还争取过你吗?”
“禁毒支队是对口,他们肯定会去争取。但是……”郎月慈往母亲身边凑了凑,说,“妈,要调我到市局刑侦历练是省厅的决定,市局禁毒留我那是市局想截胡。您说,这种情况下我听谁的?我为了在市局过几年众星捧月的日子,假装听不懂省厅领导的安排?是不是得不偿失了?”
“你怎么不早说啊!”梅茹轻轻拍着郎月慈的手背。
“我到了市局这两年,省厅一直没什么动静,我也不知道是我这历练还不够,还是省厅又有什么别的安排了。还没成的事情,我说了好像是我没事瞎琢磨妄想攀高枝似的。”郎月慈说,“不过刚结束的那个案子,倒是让我看出点儿苗头来。再加上您今天说想聊聊,我也就跟您交个底。调岗这事跟您没关系,您把心搁肚子里。”
外卖送到时,母子俩也把话都说开了。一起吃过午饭没多久,黎笙就来接梅茹回家了。
站在窗口看着黎笙周到地把母亲护送到副驾的身影,郎月慈心中一暖。这些年母亲被照顾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父亲牺牲之后没多久,黎笙就已经出现在了梅茹的生活中,郎月慈其实一直都知道,但梅茹顾虑很多,一直没有跟郎月慈提过,还总是避着他,梅茹怕郎月慈心中有隔阂,可郎月慈却盼望着母亲能再找到新的伴侣。
母亲过得有多苦,他是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他不希望母亲一直活在“烈士遗孀”的名头下,守着一张照片活成新时代的“贞洁烈女”,他希望母亲开心,希望母亲的生活能不那么艰难。所以郎月慈“意外”撞破了母亲和黎笙的约会,也算是间接促成了母亲的再婚。
这些年黎笙对母亲的疼爱从未改变,他的爱屋及乌,让郎月慈在父亲去世之后也得到了不少的父爱。这也是他能任性选择公大的原因之一。假设自己真的有什么意外,在黎笙的陪伴下,母亲也不至于太过孤独。
目送着黎笙的车远去,郎月慈松了口气,他缓步回到沙发上,拿起手边的书认真读了起来。
傍晚时分,郎月慈的私人手机响起了提示铃声。他打开微信,发现是施也发来的消息。
【在忙吗?】
【不忙,可以通话。】郎月慈回复。
消息刚发出去,屏幕上就直接弹出了施也的语音请求,郎月慈按下接通键,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今天没上班?”施也问。
郎月慈回答:“没有,周末休息。找我有事?”
“我在看杜君衡的案卷。有几处细节想跟你确认一下,你手边有案卷或者审讯视频吗?”
“没,不过我记得住,你问吧。”
施也的声音中带了笑意:“你这个记性啊!我真是佩服。那就拜托你当一下移动硬盘,调取一下存储信息了。在测谎之前,在我跟杜君衡建立信任的过程中,从你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你认为杜君衡是什么时候就接受了我的身份?”
郎月慈回忆片刻,说:“应该是小顾离开之后。他说自己倾向于跟你一对一交流,我觉得是那个时候。”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施也说道,“我今天把视频反复看了好几遍,发现我竟然错过了他释放的交代信号。他根本不是测谎结果出来之后才有了交代的意识,他是看见我就想说了。”
“这么早?可他后面不还是对你有过敌意吗?”
“对,那是因为我没能读懂他的意思,他开始怀疑我的能力了。”施也语气中带了明显的遗憾,“测谎还是太着急了,应该再多了解一下嫌疑人的情况再进行。”
郎月慈说:“这不怪你。这个案子整个侦破过程到处都是漏洞,我们补材料和补充侦查到现在都没完全结束。这案子……其实挺失水准的,这个主要责任在我们。”
“要是真追责,那主要责任也是在他们,你之前都没参与侦破,跟你有什么关系?”施也合上桌前的案卷,摸出蓝牙耳机戴好,接着说道,“你不抢功,也别揽责。这个案子最终结果是好的,队里局里总结反思那都是关起门的事情,对外而言,案子破了就行,而且杜君衡不是当年的连环凶手,只是模仿作案,这案子影响并不大。”
“你总是往好的方向看。”郎月慈道。
“总得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不是?”施也拿着手机起身,走到沙发边,“正事聊完,如果不介意的话,说点儿私人话题?”
“什么?”
“你今天情绪欠佳,如果需要倾听者,我可以暂时充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