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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可此刻,司命殿内不过一柱香光阴,却已让满殿星官如坐针毡。
刚回神的少司命还未站稳,就被大司命、月老与几位星君堵了个结结实实。
“神君到底怎么说的?”
“她可吩咐了我们什么?”?“这一次到底是不是……魔气复苏?”
少司命揉了揉眉心:“她说了,让我们各司其职。”
“就这?”
“还有呢?”
少司命叹了口气,语气带着难掩的沉重:“她说,帝寅神君闭关养伤这段时间,要我们协助司战殿密切观测魔气动向……天枢星下,怕是还有余波。”
他话音未落,月老已端着拂尘凑上来,语气八卦得让人头皮发紧:“我就说嘛,我们神君——是不是对帝寅神君有点意思?”
“你个糟老头,闭嘴吧你!”
?一直沉默的奎宿星官终于忍不住吐槽,“神君是正统仙族,修的还是无情道,两万岁就晋升上神,这可是我们天界万年难遇的天资,跟你们这些烂桃花根本不是一路的。”
“哼。”月老拂尘一挥,“无情道又如何,三生石上姻缘照旧。你别以为我没看到,神君下凡前,可是亲手抹去了自己在三生石上的签注。”
“她还不是为了你偷偷去看回来八卦!”
“行了,都住嘴。”大司命沉声开口,抬眼望向高处司命殿中央那一缕依旧燃着的长命灯。
“上神之事,不是我们小小星官能揣测的。我们都该照命行事。人间未稳,我们天界这口气还压不下去。”
—
地上此时,君笙,此时已经被车马颠得五脏六腑都快反了出来。
她睁眼望着车顶,心想:这人间修罗场,她再来一次,真就直接转世得了。
不是,是齐绯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
?连日舟车劳顿、饮食清淡,车轮碾过石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肋骨都要震裂。
她坐直了点,咬着牙扶住车窗,
容昭放下手里面的册子:“朕记得,绯绯小时候不是在北疆呆过一年?怎么还晕车?”
“臣女当时才五岁,不够学骑马的年纪。”君笙皱眉含糊推搡道,想拉开些距离,却发现身侧那人压根不为所动。
容昭非但不动,还往她这边靠了靠,披风扫过她膝头,温热贴人,令她浑身一颤。
“皇上你自己的马车你不坐,偏要挤我这边?”
“朕怕你被人拐了。”他语气淡淡,手指还轻轻替她拨了拨窗帘,“刚出京的路太窄,等过了前面的峡湾,我们就上正道了。”
马车缓缓穿行在山路上。
两侧翠竹夹道,枝叶婆娑,晨雾如轻纱般缭绕不散。竹叶上沾着露珠,在日光初照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斑。林风拂过,带着淡淡青苔与山泉的湿气,偶有野禽扑棱飞起,扑闪着翅膀跃入高枝,惊起一地竹影斑驳。
山间有一脉细流自石缝间淌下,绕过乱石堆,潺潺入涧,似在低声絮语。车轮碾过碎石,压得泥水微溅,马蹄声踏着沉稳节奏,伴随着山鸟偶鸣与竹叶摇曳。
车厢内却静得出奇。
君笙靠在垫褥上,勉力坐直,手中的《太玄经》翻了好几页,却一页未看进去。
忽而她轻声问:“君与民,应孰重孰轻?”
容昭闻声抬眸,眼里似藏着笑,似乎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他挑了挑眉,轻声道:“让朕说——百姓重。”
“为何?”她语气温缓,目光却落在他眼尾的细微变化上,带着几分探问。
容昭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抬手轻轻将窗帘放低几分,为她挡住斜斜而入的晨光。
“君为舟,民为水。舟可载舟,亦可覆舟,这话绯绯自然听过。”他顿了顿,指尖在膝上轻轻叩了两下,“但朕觉得,不止于此。”
“朕少年时,北地遭灾,亲眼所见饿殍遍野。百姓以棉絮充饥,泥土裹腹,抱着孩童死在驿道旁。那时,先帝在宫中高殿饮金杯之酒,听宫人奏瑟之音。可若无百姓,君王之位,又安坐给谁看?”
“百姓若亡,哪怕帝王再伟大,也不过孤魂野鬼一只。”
他的语气并不激昂,却一字一句,仿佛锋刃,沉入人心。
君笙一时间未语。
她目光定定落在他俊朗偏冷的侧颜上,仿佛要从他眼底读出些什么。他说得如此清明冷静,仿佛不是少年亲历,而是旁观者冷眼记述。
这人骨子里冷得像冰,却愿意为民奔波,为世受苦。
“你真是个好皇帝。”她低声说。
容昭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角一挑,“怎么突然夸我?”
君笙盯着他看,不语。
——怪不得紫微星选中了他。
容昭瞧她半晌不说话,又轻笑:“绯绯真是转了性子。以前连看朕都不敢看,如今倒好,连夸朕都习惯了。”
君笙别开眼。
她心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不是齐绯应该说的话。她的任务,是守住齐绯的壳,而非揭露君兰的魂。
可还是,心里暗暗一叹: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担这山河倾颓的命运天命。
她似是思虑再三,终究还是心软,低声开口:“你知道……你中毒了吗?”
容昭的笑意蓦地一敛,缓缓侧头望她。
那一眼,仿佛薄雾弥漫,看不清喜怒。
“你从哪里听说的?”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藏不住的戒备。
君笙一顿,知他向来不愿旁人知此事。她正想含糊过去,说自己翻药典时有所推测,想借他几滴血试验解法,谁知就在此时——
“嗖——!”
一道尖锐破空之声骤然划破山林间的寂静!
“当!”
利箭破风而来,擦着帘角飞入车内,猛地钉入横梁之中,箭尾尚在轻颤,带起一缕炸裂的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