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距离小皇帝最近的地方了。
君笙再不迟疑,抬手结印。
元神化作流光没入少女眉心时,她听见这具身体最后的记忆:未央宫飘雪的午后,小皇帝将暖手炉塞给冻红鼻尖的郡主;及笄礼上,少年天子亲手为她簪上凌霄花金步摇;还有半刻钟前,齐绯收到的父亲的那封信……
寅时三刻,承天殿的蟠龙柱还浸在青灰色晨雾里。
容昭抚平玄色朝服上最后一处褶皱,指尖在触到袖口暗绣的金龙时顿了顿——那里还沾着齐绯的血。值夜太监刚要上前更换,却见年轻帝王径直将外袍披在肩头,暗红血渍恰巧覆住龙目。
"陛下,该移驾宣政殿了。"
"让他们候着。"
容昭弯腰拾起滚落龙榻边的金步摇,缠枝牡丹纹里卡着半片指甲。昨夜禁军统领来报时他就知道,这枚发簪是齐绯自己扯落的——她总爱在紧张时拨弄发饰,这个习惯连贴身侍女都不知晓。
卯初的朝鼓震落檐上残雪。
"臣等恳请陛下追封淮南公主为镇国长公主,加封齐王为..."
"加封?"容昭屈指敲在鎏金扶手上,清脆声响惊得贺丞相将后半句咽了回去,"齐家两位少将军分掌漠北二十万铁骑,齐王叔坐镇江南盐政十年,如今连宫里的麻雀都知道要去齐王府檐下啄食。"
丹陛下的青砖传来细微震动,老丞相的玉笏磕出裂痕。
年轻帝王忽然低笑起来,笑声牵动胸腔震颤,苍白的颧骨泛起病态潮红:"不若这样,明日朕便颁诏退位,请齐王着衮冕坐这龙椅可好?"
"陛下慎言!"
此起彼伏的叩首声中,容昭扶住御座缓缓起身。明黄帷幔扫过手背时,君笙看清了他腕间蔓延的青紫色脉络——那是岭南特有的鸠毒,需连续下毒三月方见成效。
退朝钟响得突兀,容昭踉跄着撞翻鎏金鹤形灯。君笙正要附身查看,忽见年轻帝王在拐过回廊时扯下染血的朝服,随手抛给战战兢兢的小太监:"送去司制坊,叫她们用金线把破洞绣成凌霄花。"
更漏声歇时,枯坐在床榻旁边的少年动了动,他手中紧紧握着的纤细无骨的手此时已经冰凉僵直。他忽然低笑出声,用染血的拇指描摹少女苍白的唇:”八岁春猎,你说要永远站在朕的影子里。"
少年趔趄起身,冲到桌几旁边抓起案头那方沾血的龙纹砚,将朱砂混着冰裂纹瓷瓶里的甘露,一点点喂进死人唇间——那是齐绯十四岁研制出的养荣丸配方,这些年他总在咳血后含上半丸。
"当年你说这药能活死人。"帝王染着丹蔻的指甲陷入少女僵硬的腮肉,凤目倒映着尸体唇角溢出的暗红药汁,"如今朕用南海鲛人血、西山玉髓重新配过,你怎么不醒?"
君笙感受到有液体顺着咽喉滑入胃袋。容昭竟将活人难求的珍药灌给尸体,那方龙纹砚边缘还沾着墨,分明是今晨才批过漠北军报的——他连救命的药都要与朝政糅在一处。
突然有冰凉触感贴上颈侧,容昭不知何时取来了齐绯及笄时那支金镶玉步摇。他将尖锐的簪尾抵住尸体喉头,另一只手却温柔地梳理少女散开的青丝:"上个月你父王送来十个扬州瘦马,朕让她们在冰湖上跳了整夜的绿腰舞。"
骨节分明的手指猝然收紧,金簪在苍白皮肤上压出血点,"你当时跪在雪地里说'齐家不敢有二心',怎么现在躺在这里装聋作哑?"
君笙透过尸体半阖的眼睑,看见容昭从怀中取出的褪色香囊。玄色缎面上歪斜的金龙只剩半片鳞——这是永昌十五年冬,十岁的齐绯在崇文馆被太傅打手心后,躲着人绣了三天的赔罪礼。
"你总说天子不该有软肋。"帝王突然将香囊按在尸体心口,金线龙爪勾破了寿衣内衬,"现在朕把软肋还给你,你倒是起来接着教训朕啊?"
烛火爆开灯花,映出帝王眼底猩红的血丝:"去岁齐王献上的西域葡萄酒里掺着孔雀胆,你替他饮了;上月在围场..."
声音戛然而止,容昭猛地扯开齐绯的织金襦裙,心口陈年箭伤赫然在目——那是永昌十七年上元夜,齐王刺客留下的印记。
君笙屏息听着缎面被撕裂的声响。
作为借尸还魂者,此刻苏醒实在不合时宜。
近在迟尺的距离,让她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容昭逐渐紊乱的呼吸声,直到年轻帝王突然将冰凉的唇印在死者额间:"明日诏狱会送来十二具尸体,都是给你梳过头的宫女。"
她静静的等着君王的脚步离去,猛然睁开眼睛。
这是人间帝王?
是我要辅佐的人?
怎么跟个小疯子一样。
“妈呀……”君笙实打实的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毕竟现在是凡人之身,一抬手就能感觉到这幅身子半点功法都没有习过。
下界以后,她的神力虽然还在,但是被天道法则禁锢,如今能依靠的,跟凡人无异。
她能够看到齐绯过往的记忆,但是却不能感觉到她的情感。
“凡人都有七情六欲,也都会有因果报应。这位少年帝王少年的时候经历的的确是常人无法匹及的苦难,难怪能养成这个性子。”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从今天开始要适应一下齐绯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