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远处双正气喘如牛,挥袖抹去额前汗珠,指着地上垂死挣扎的游怪道:“这东西挨了我数十剑还不死透,你倒是快来补上一记!”
秦允显回过神,也顾不得这些,暂且按下满腹疑云,掐诀念咒。一道寒芒闪过,那游怪顿时四分五裂,化作黑烟消散。
那边张蒙见从寅独坐沙地,心知有异,忙拭去面上血污,趋前躬身道:“殿下可还安好?”
从寅素来倨傲,此刻虽目不能视,仍强撑着挺直腰背。只冷冷摆手,示意张蒙退下。
张蒙见状不敢多言,深施一礼后,又去管那些受伤的兵去了。
从寅似乎怕光,始终闭着眼睛。他从腰间摸来一把剑,插入沙土之中,利索站起了身。可因为脚下沙地坑洼不平,他还没站稳脚跟,剑身一歪,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栽去——
秦允显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稳稳扶住。
从寅睫毛剧烈颤动,紧紧反抓秦允显的手腕,仓皇无措像只无助的兽。
这样娇弱的模样,与平日那个傲狂的太子简直判若两人。
秦允显顿时觉得此人又狼狈又可怜,而且仔细想想也是自己把人招来的,也算是因为他的缘故了。就连声音也比寻常软了几分:“你这副样子,有几人见过?”
本以为从寅道行高深,对付元霁野应当游刃有余。可眼下看来,纵有通天道行,目不能视终究是致命软肋。如今二人既在同一条船上,他知晓倒也无妨,但若被旁人得知那可就麻烦了。
对从寅不利,便是对他自己不利。他必须要问清楚,也好另想应对之策。
二人距离近得几乎呼吸可闻,从寅却仍强撑着那副冷傲模样,抬手推拒:“少问有的没的。”
“好。”秦允显低笑一声,招手让人去寻斗笠。转而又抓住对方的手稳住人,他换个方式,又问:“你这眼疾,除我之外还有谁知?”
从寅被他这得寸进尺的追问,惹得面色骤冷:“给你脸了?”
有人拿来斗笠,秦允显接过,望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从寅,踮脚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后颈,并轻轻按了按:“低头。”
他嗓音轻柔得恍若哄劝稚子。
从寅后颈肌理绷紧,却仍顺从地低下头。
秦允显替他戴上斗笠,黑纱垂落的瞬间,他凑近对方的耳畔:“放心,我不会以此要挟你。既为同盟,自当坦诚相待。”
温热吐息扫过耳际,从寅喉结剧烈滚动,气息陡然紊乱。他强自平复翻涌的气血,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好半晌才哑声道:“父皇,母后,二叔,现在多了个你。”
秦允显替他系紧绳结,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如此,甚好。”
既然敌人尚不知晓从寅的弱点,倒也省了他另谋对策的麻烦。
从寅猛地退开数步,黑纱被劲风掀起涟漪。隔着朦胧纱帘,秦允显的面容在热浪中扭曲失真,却让他胸腔里那股无名燥火愈烧愈烈。他倏然别过脸,握剑的指节绷出惨白,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别忘了欠我的人情。”
说着,他掐诀的手势略显仓促,金光暴绽的刹那,身影已化作流沙消散。唯余几粒金屑在空中浮沉。
秦允显怔立原地,眼睫轻颤间,方才从寅那近乎噬人的情态犹在眼前。那隔着黑纱望来的目光如有实质,灼得好似要在他身上烙下印记。指节攥剑的力道,呼吸间压抑的颤意,乃至离去时仓促掐诀的指尖——分明是猛兽按捺着将猎物拆吃入腹的冲动。
也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内心深处突然告诉他,方才那个人情答应得有些轻率。
这笔买对他自己来说亏大了。
这一次被游怪突如其来的侵袭,虽然受伤者居多,但好在死亡数寥寥无几。秦允显在张蒙的建议下,决定先在原地停驻,先替那些受伤的人包扎。待休整妥当,重整队列,直至日影西斜才往暴岭方向行去。
经过两日的奔波,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里,抵达了暴岭与沙耳郡的边界。
正是夜半,沙漠天边月圆,映得墨空发蓝。沙耳郡城内人皆以睡下,城门墙上一片寂静,只有几点橘光被冷风吹得闪动。城墙一圈沟槽已被风沙吹得填平了,木头做成的拒马桩已腐烂散了架,城门久经风吹雨打,早已掉了漆的坑洼。
这看起来不像个城,倒是个萧条荒凉的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