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柳枝随风轻动,陆扶摇的影子也随之发生了奇怪的畸变。
“将这封信送给楼衔霜。”
案上的信纸被人取走,陆扶摇忍不住伸手撑了撑额角。
当年李宣遇难的消息传回长安,不过数日,丧钟便碾彻九州。但是她知,崔晦明裴昭靖皆知,如今帝王棺里只铺着一件孤零零的血衣。李宣的遗体从未找至。以前便罢了,如今她和崔晦明关系暧昧,怕是要早做退路,免得日后事发,他把她当了冤大头踢出去顶罪。
苏寒清既然已说人已死,可人死没死,不是他一人说了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真是李宣的尸骨,总要将其接回京。若不是,也该慎重考虑。但说到底,是不是他的尸骨,就要看谁更能颠倒黑白了。
真是讽刺。判定人生死的,并非阎王,而是活着的人。口口相传之间,活着的人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被定了死生。
真是好笑。
陆扶摇讥笑,拿起了手边的玉玺。
螭龙玉玺,丹砂沁染。
朱砂印泥洇开,在奏章上烙下一枚猩红印记。
李宣必须死。这是她与崔晦明等诸位大臣的共识。只是他是怎么死的,又是谁杀了他,就看谁更巧舌如簧了。
盖完玉玺,陆扶摇拆开楼衔霜最近送来的密信上。
云州的消息确实有些慢了。但所查到的,确实与苏寒清所言对应上了。假/钱一案并非是今朝才出,反倒是三年前李宣未崩之前便有迹象,只是今年忽而猖獗。最让她起疑心的,是青云涧上的一具尸骨。
据楼衔霜来报,那具尸骨七尺有余,骨架粗大。最令人生疑的,是与那尸骨一同埋藏的夜飞骑令牌,写的正是萧瑟的名字。
只是——李宣遇害那年那月,萧瑟一直留守京城,有从何处去杀李宣呢?更何况李宣不过去了半年,萧瑟便遭人毒害。
如今看来,倒真是个好计策。杀了李宣,栽赃她谋害先帝,扶持幼帝。一环扣一环。若非当年她察觉不对及时让萧瑟假死,与崔裴两家联手,也不知道现在这国姓是否还姓李。
更何况这假/钱来得蹊跷。也不知是否与三年前李宣遇害一案有关?若是无关,这背后之人又是谁,又有何用意?
为财还是为名?或是意图谋逆?而这铜钱又会流向何处?若是谋逆,又会怎样夺位?是先割据一方还是勤王救驾?
桩桩件件,真是令人头疼。
陆扶摇痛苦地皱起了眉。
“死的早就算了,留这么一烂摊子......”
尾音微弱,陆扶摇看向窗外欣欣向荣的柳枝。
今年春日来得迟,来时还带着磅礴大雨。可春日总是来了,雨水过后,百姓耕种,待到秋日,又是丰收时节。四季轮回,生死有常,不应为了这些雨水乱了心境,误了农事。
走到窗台折下一根柳枝,慢拢慢缠,一只草蝈蝈跃在了她的手心了。
陆扶摇嫣然一笑。
多大人了,还玩。
摇摇头,陆扶摇便看见灼华刚刚提着裙子回来了。
罗裙逶迤,扫过阶前落花。她鬓边金钗颤颤,就如那春日惊雀振翅,带起簌簌春朝。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灼华提起裙摆,步子又是急了两分。若是在春溪之间,必能惊飞一滩鸥鹭。
真是个鲜活的小姑娘。
“灼华。”陆扶摇撑着窗子,朝她招了招手,“别走太快!当心跌了。”
“哦。”灼华的步子总算缓了缓,但也是走得极快。不过两息,人便踏进了含元殿,行至陆扶摇的身后。
“娘娘。”
“嗯。”点头算是应了,陆扶摇玩着手中的蝈蝈,随口问道,“母妃可还好?”
“王太皇太妃好似很是喜欢那蜀锦,当时便叫了尚衣局量身。只是,明明是两方蜀锦,偏偏留了一匹,也不知道是用作何处?”
“应是留给我那个好妹妹。”低头,陆扶摇便猜出了留的蜀锦的颜色,“王母妃虽人淡如菊,但人情世故向来极好。她寡居多年,穿这娇艳的颜色难免落人口舌。
“砚知虽然刚刚入宫,但名义上却是我的义妹。送给砚知,一来是为显二人亲近,向我示好;二则是向王家表态,她会在宫中照料砚知。两家都讨好不得罪。难怪能活到李宣登基。只是命不好,受王家牵制,身不由己。
玩了会手中的蝈蝈,陆扶摇说道:“你去挑两款头面。一套便是给母妃,一套准备着,等到砚知入宫便赠与她。”
“嗯?”灼华有些不解抬头。
“人心相齐,抵得过千军万马。”陆扶摇解释道,“不过是些许珠宝,换来两人的好感,本宫不亏。”
“我只是觉得,贵为娘娘,也要为这等事情所困,实在可惜。”
灼华的声音有些低,听起来有些消极。
“坐到本宫这个位子,固然能随心所欲。但本宫要的盛世太平,可不是能随心所欲便能做到。”
“但待到本宫七十古来稀,依圣人言便可从心所欲了。”
原先听着还有些难过,但听到陆扶摇后面的话,灼华没忍住忍不住笑了声,“娘娘这般通达圣贤书,妾身再是多学数年也不及娘娘。”
“随口胡诌罢了。若是让裴阁老听了,便是又要训人了。”想起那严厉的老头子,陆扶摇也不敢玩手中的蝈蝈,将它塞到灼华手中,“去给苏寒清送去。让他今夜来含元殿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