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语短语手册第七页被程怀握捏得起了皱边,上面用荧光笔标出的句子"Entschuldigung, wo ist die Toilette?"(请问厕所在哪里?)已经在他舌尖打了三转,还是没能顺利说出口。
柏林机场嘈杂的人流中,他第三次拽了拽郁嘉行的袖子。
"再说一遍那个'厕所'的发音?"
郁嘉行转过身,嘴角微微上扬,这个表情在别人看来可能仍是严肃的,但程怀握已经能读出其中隐藏的温柔笑意。
他凑近程怀握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Toy-let-ten',重音在第一个音节。"
程怀握尝试着重复,然后沮丧地摇头:"我说出来怎么像在叫某种小狗的名字?"
"比刚才进步了。"郁嘉行调整了一下肩上双肩包的位置,另一只手自然地接过程怀握的行李箱,"跟着我重复:'Toy'—'let'—'ten'。"
三个音节被拆解得像实验室里的化学方程式。
程怀握忍不住笑了说:“郁教授,你这是教语言还是教解剖学?"
"方法论相通。"郁嘉行一本正经地回答,同时轻松地用德语向机场工作人员询问方向,得到回答后转向程怀握,"厕所在右转50米处。需要我画地图吗?"
程怀握翻了个白眼:"等我五分钟。"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如果我十分钟没回来,可能是把'厕所'说成了'警察局',记得来救我。"
穿过人流,程怀握终于找到了那个标着"Toiletten"的指示牌。
洗手间里,他用冷水拍了拍脸,盯着镜中的自己,黑眼圈明显,头发乱糟糟的,但眼睛亮得惊人。
十八小时的飞行,他们终于到达了德国,这个郁嘉行口中"野生动物康复领域最先进"的国度。
回到大厅时,郁嘉行已经买好了两杯咖啡和一份Pretzel(德国结面包),正对照着手机核对行程表。
阳光透过机场玻璃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深色风衣,利落的短发,微蹙的眉头。
程怀握突然想起《守护者》那幅画,此刻的郁嘉行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像是画中人物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黑森林保护区的车一小时后到。"郁嘉行递给他咖啡,"温度62度,加了双份奶,不加糖。"
程怀握接过杯子,指尖相触的瞬间,郁嘉行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这是他们在公共场合最大限度的亲密举动。
三个月的同居生活改变了这个曾经连握手都僵硬的男人,虽然进步是以毫米计算的。
"你的德语比机场广播里的还好听。"程怀握咬了一口Pretzel,含糊地说,"学了多久?"
郁嘉行翻开他那本著名的笔记本,已经按国家分类贴好了彩色标签:"三个月零七天。每天90分钟,分为听力、阅读、口语三个模块。"
他顿了顿,笑着说:“你的短语手册是从实用场景出发的简化版。"
程怀握笑着摇头。
这就是郁嘉行,连学习语言都要系统化、数据化。
而他自己的"德语学习"仅限于记住啤酒和面包的种类。
前往黑森林的火车上,程怀握贴着窗户,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整齐的农田,红色屋顶的小镇,远处隐约的山脉轮括。
郁嘉行则专注于整理资料,偶尔抬头看一眼程怀握的侧脸,嘴角微微上扬。
"看!"程怀握突然拽了拽郁嘉行的袖子,"那边的田野上有鹿群!"
郁嘉行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是黇鹿,应该是保护区边缘的种群。"
他专业地判断道,然后语气柔和下来,说:“阳光角度好的时候,它们的毛色会呈现金色,你应该会喜欢。"
程怀握微笑着靠回座位。
郁嘉行不仅记住了他对色彩的偏好,还能将其与野生动物联系起来。
黑森林保护区的主楼是一栋传统的木结构建筑,周围环绕着高大的云杉。
接待他们的施密特博士是个高个子德国人,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但热情洋溢。
"郁博士!终于见到本人了!"施密特用力握住郁嘉行的手,"你的金雕康复论文是我们的教材。"他转向程怀握,"这位就是程艺术家?《守护者》系列令人印象深刻!"
程怀握惊讶地看了郁嘉行一眼,他没想到自己的作品已经被提前介绍过了。
郁嘉行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但耳尖微微发红。
他们的住所是保护区边缘的一栋小木屋,两层楼,带一个可以望见森林的露台。
进门后,程怀握立刻爱上了这个地方,原木的香气,宽敞的工作室,还有那扇朝北的完美采光窗户。
"这是……你要求的?"程怀握抚摸着画架的边缘,好奇的问
郁嘉行正在按色标排列冰箱里的食材:"施密特发过照片,我提了些修改建议。"
他顿了顿,才说:“床垫硬度是中等偏软,符合你的偏好。如果太软对脊椎不好,但你说过硬床睡不着……”
程怀握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郁嘉行,你是个浪漫的混蛋。"
程怀握:“你怎么记忆力那么好!”
郁嘉行转过身,闻言说:“科学证明,适宜的环境能提高创作效率。"
就这样,他们的德国生活开始了。
程怀握很快发现,郁嘉行在这里比在国内更加放松,或许是远离了那些官僚主义的束缚,又或许是专业上的被认可感。
他依然严谨、精确,但眼神中的紧绷感减轻了许多。
第一周主要是适应期。
程怀握跟着郁嘉行参观保护区的各个部门,认识了那些将与他们共事半年的同事。
语言障碍确实存在,但郁嘉行精确的德语和程怀握生动的肢体语言意外地形成互补——当专业术语卡壳时,程怀握的简笔画总能救场。
"你的艺术视角正是我们缺少的。"施密特在一次会议上说,"我们计划新建的观察站遇到了环保团体的抗议,认为会破坏景观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