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色刀狠狠刮过画布,发出刺耳的声响。程怀握后退两步,盯着面前又一次失败的构图,胸口燃烧着无名的焦躁。这已经是今晚第三张被废弃的画布,工作室地板上散落着十几团皱巴巴的草稿纸。
窗外,夜色已深,小区里只剩下零星几盏灯光。程怀握揉了揉酸痛的后颈,走向工作台想再倒一杯茶,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旁边摆着三个同样空了的茶杯,都是郁嘉行在不同时间悄悄送进来又不敢打扰而留下的。
他拿起最上面那个杯子,杯底压着一张便签:"厨房有热着的粥。——Y"字迹工整得几乎像印刷体,是郁嘉行一贯的风格。
程怀握叹了口气,放下杯子。新系列《边界》的创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瓶颈。他试图表现野生动物与人类文明的交界地带,但每次落笔都感觉差了什么——太直白,太做作,或者太平淡。三天了,他甚至没能完成一幅满意的底稿。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节奏规整得像摩尔斯电码——毫无疑问是郁嘉行。
"进来。"程怀握抹了把脸,试图掩饰疲惫。
门开了,郁嘉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新茶走进来。他穿着那件程怀握最喜欢的深蓝色家居服,头发微微蓬乱,显然也是强撑着没睡。
"三点十七分了。"郁嘉行放下茶杯,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评判,"你需要休息。"
程怀握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画笔:"再试一次,我感觉快抓住了……”
郁嘉行走到画架前,审视着被刮花的画布,眉头微蹙:"你在找什么?"
"不知道。"程怀握挫败地抓了抓头发,"就是……”
“那种感觉……野性与文明的碰撞,不是对抗,而是……共存?过渡?”
“该死,我说不清楚。"
郁嘉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指向画布一角未被刮掉的部分:"这个线条很好,像羚羊在高速路护栏旁犹豫的瞬间。"
程怀握惊讶地看着他。
郁嘉行很少对未完成的作品发表评论,更别说这种近乎诗意的描述。
"你怎么知道我想画那个场景?"
"你上周从保护区回来时提到的。"郁嘉行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休息一下吧,大脑需要离线整理信息。"
程怀握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
郁嘉行说得对,他现在的状态就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鸟,越挣扎越疲惫。
他们轻手轻脚地下楼,厨房的保温锅里果然温着一份南瓜粥。
程怀握狼吞虎咽地吃着,郁嘉行则坐在对面,安静地翻看一本关于鸟类迁徙的专著,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明天我要去趟保护站。"郁嘉行合上书,"那只放归的金雕传回了定位信号,可能找到了伴侣,你想一起吗?换个环境可能有帮助。"
程怀握摇摇头:"我需要在工作室再试试。"
他顿了顿,随后说:“不过……谢谢你的茶,还有粥。"
郁嘉行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擦掉程怀握嘴角的一点粥渍:"睡吧。"
.
次日清晨,程怀握醒来时,郁嘉行已经出门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保温的花茶和一张便签:冰箱有做好的午餐,微波炉加热90秒。金雕资料在书房,可能有灵感。晚七点回。
程怀握微笑着拿起花茶。郁嘉行的关心总是这样具体而实用,像一份精确的实验报告,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让人感到踏实。
喝完茶,程怀握来到工作室,惊讶地发现昨晚的狼藉已经被整理过了——废弃的画布整齐地堆在角落,散落的草稿纸按日期排列在桌上,连颜料管都按色系重新排列好了。
"天啊,郁嘉行太有时间了!”程怀握扶额叹息。
这个强迫症患者明明知道他需要"创作式混乱"来找灵感,却还是忍不住整理了这一切。
他走到颜料架前,那些按色标排列的颜料管像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郁嘉行甚至给每个颜料管贴了标签,注明色号和化学成分。程怀握既感动又无奈,把一切变得有序、可控、安全。
但创作从来不是这样的过程。
程怀握深吸一口气,开始"破坏"这种秩序——他拿出几管关键色颜料,随意挤在调色板上,然后撕开几张新画纸,故意让它们以不同角度散落在地上。
他需要这种可控的混乱,就像森林看似杂乱却自有其生态规律。
中午,他热了郁嘉行准备的午餐——精确切成菱形的胡萝卜和完美圆形的肉丸,摆盘得像高级餐厅。程怀握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郁嘉行:|你的食物强迫症没救了|
回复很快到来:|胡萝卜β-胡萝卜素含量与切割表面积成正比,科学。|
程怀握笑着摇头,故意把饭菜搅成一团才开吃。
饭后,他重新投入创作,这次尝试将郁嘉行整理过的秩序感融入主题——画面一半是严格几何形的人类建筑,一半是自然生长的森林,交界处却怎么画都不对劲。
傍晚,当郁嘉行回到家时,发现工作室又恢复了典型的"程怀握式混乱",而他精心整理的颜料架被"污染"了好几处。
"你动了我整理的颜料。"郁嘉行站在工作室门口,声音平静但嘴角紧绷。
程怀握头也不抬地继续作画:"我需要它们随手可拿,不是像实验室标本一样分类陈列。"
"系统化排列能提高30%以上的工作效率。"郁嘉行走进来,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整被弄乱的颜料管。
"但扼杀100%的创作灵感!"程怀握终于转身,画笔在空中划出一道蓝色弧线,"郁嘉行,这是我的工作室,我的创作过程!不是你的科学实验!”
郁嘉行停下动作,眼神变得锐利:"混乱不等于创造力,那只是一种自我放纵的借口。"
"什么?"程怀握放下画笔,真的气了,感觉他和郁嘉行不是在同一个频道上的,血液冲上耳尖,"你以为艺术是什么?精确测量的配方?每一步都可控可预测?"
"至少应该有基本的方法论。"郁嘉行固执地继续整理,"你连续工作36小时却一无所获,难道不该尝试改变策略吗?"
程怀握感到一阵刺痛,郁嘉行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戳中了他的不安,而这让他更加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