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缚魂术,死去的人才意识到自己死了,顷刻便散去,什么金冠声名,执念啊嫉妒啊,一生爱恨皆如一缕青烟。
就算他修医道,已见过无数人畜尸体,看见这么恶心的场面,也要捂住嘴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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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兰辞与钱雨桐从宴会中出来密谈时。
“你已经疯了。”赵兰辞冷冷地看着他。
“我疯了……对,我在神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疯了。我在想你不是在人间哪个山头一辈子面朝黄土吗?怎的今日也有资格站在云上了,后来才知道,原来玉尘子下凡,竟落到了你那个山头,你还把他哄得不知今夕何夕,赵兰辞,你真是好手段好气运啊!”钱雨桐毫无理由、毫无底气地冲他大喊着,仿佛只是为了发泄,他丝毫没有注意,和赵兰辞吵了这么久,他早已站在了神界的边缘。
赵兰辞伸出了手。
钱雨桐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搂住自己腰间那只手,将他从坠落的边缘扯了回来。
“师弟,在此我再叫你一声师弟,算尽了同门之恩。你以为我在终南府的日子,我就没有嫉妒过你们吗?我怎么可能不羡慕你们一入门就有高阶的法器;明明一同听课,你们就有芥子袋、有传家经书,我却只能用门派里的公用旧物;你们曾访问过的仙山,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若说要疯,我一样一样疯过来,十几年来早该疯了几千几万次了!”
钱雨桐被他说愣了,再加上刚刚命悬一线,还没缓过来的惊惧,他踮着脚,鼻尖和赵兰辞的脸间距极近,近得甚至能闻到师兄俯身,头发丝飘到脸上时带来的香气。
赵兰辞继续说:“你难道就不觉得这很无谓?我们争来争去,究竟得到了什么?今日你比我高,后日我又踩在你头上,朝三暮四循环往复!
钱雨桐,你扪心自问,你从终南府的弟子中爬上来,爬到山神,仙乡掌令,再到行文处威风赫赫的神官,你到底获得了什么,无非是从一个人的手下爬到另一个人的手下。
把同门,同僚踩在脚下,只为了爬得更高,在那些上神眼中,难道你与我真的有什么不同?等你我厮杀得筋疲力尽,文颂祺,或许是别的什么神,再施舍一般地向胜者递来一枚柳枝,正如笼中蟋蟀,蜗角诸侯,黄粱一梦。
把我除掉,又会来更多人与你争抢那本就微薄的好处,究竟是谁身居高位,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朗声大笑?究竟是谁将你我乃至天下苍生收于掌心?”
钱雨桐仍旧睁大双眼看着他,不发一言。赵兰辞松开了他的腰,转而换成牵住手臂,将他拉向自己的方向,远离那个危险的边缘。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他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就当是,算作你愿意为我娘去打听她的下落,而做出的回报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赵兰辞背对着他,让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高天危险,师弟当心。”他顿了顿,“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弟。下次再见,你我便仅仅是同僚。三十三重天之上,多有不胜寒。兰辞言尽于此。”
说罢,他拂袖而去。谁也不知道,赵兰辞在那个瞬间,拉回来的不只是一个钱雨桐,他还拉回了心底一个黑暗阴沉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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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说出高天危险的人,正是赵兰辞自己。
可是钱雨桐……他战胜心魔才救出来的那个同门,死了,就这么死了?!
赵兰辞踉踉跄跄向前走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找谁,要去质疑什么,脑海中只剩下惊愕。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变成了一滩碎肉,不,连肉都不算了。
“可是天空都消失了,那凡间该当如何!”赵兰辞从混沌的思维中挣扎出来,冲虚空中喊着,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
梦叶书,你说如今,我又该当如何?
赵兰辞心里问着,手中却将梦叶塞进了胸前衣襟中,却再也不肯翻开。
他拿出了那根羽毛,这一次,是飞向天外,一切的尽头。
天外早已没有了平时星鸥相闻的热闹景象,赵兰辞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回忆,到处都是悲凉,太阳落在天空镜面上,一声一声地悲鸣。
“太阳,应雪晴呢!”他收起羽毛,冲天空跑过去。
太阳仰起脑袋,冲着空中又喊了一声,那声音凄厉如同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