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就抱紧了穆远的腰,两三步向后一迈,毫不犹豫从万丈悬崖直直坠下。
倏忽之间,漫天箭雨从上方划过,穿透数只鸦雀的心脏,血淋淋地刺入峭壁岩缝之中!
他们的身体向下坠着,浑身的力气像是只能在骨髓里流窜,根本使不上劲。所有声音都没入死寂,只有耳边呼啸而过风在狂啸,冲得耳膜发疼。
万丈悬崖依旧深不见底,穆远是俯在闫慎身上的,心口尚且有着落,他微微睁开眼,只见闫慎眉心蹙成一团,双目也紧紧闭着,脸色更是惨白得不像话。
他才知道,闫慎很怕高。
那闫慎那日是怎么敢跳下堤坝救自己的……
尽管身上失重感强烈,穆远还是捞着闫慎的腰紧紧贴着自己,他张了张唇,冷风刺得他嗓子疼,他还是在他耳边说话,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方才他说有人怨你,那都是废话。”
闫慎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侧脸挨着他的脸,胸膛才稍有了起伏。
穆远就接着说:“世上两难之事很多,总要有人去做权衡、去冲锋陷阵。”
但我愿意替你去。
后半句他没说。
俄顷,谷底湿潮的空气迎面吹来,带着丝丝冷意。
云雾散尽,水深如墨,穆远眼睛一亮,将闫慎抱紧了,埋头在他的脖颈处,话锋一转:“是河水!准备,闭气!”
哗啦——
一声巨响,水花溅起数丈之高。
晚秋的水尚且带着凉意,此地位于谷底,温度更低。
水下被人抱着,身体也是悬浮着,没有可以靠实在的地方。
闫慎整个人从方才起就是混沌的,他听着穆远的话,迟钝地屏着气息。
背脊入水那一瞬,刺骨的冷意还是让他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打了一个寒颤。
冰水刺激着伤口,腰腹撕扯的痛感直直逼入他的脑中。
水淹没了他的眼鼻,浑身都卸了力,连抱在穆远腰间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
脊骨向下,他像是落入在水中,又像是挨在硬邦邦的地上。
他蓦然想起,那年他的弟弟从百尺古塔上跌落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下坠、无力、恐惧……直到脊椎被撞碎,脖颈被摔断裂开来,自己温热的血流了满地,想伸出手却只抓住风,什么都触碰不到,就像他现在伸出手,水从指缝里流走,一模一样……
水涌动着,思绪愈发不受控制,他看见自己仿佛回到了大理寺,所有人都回家过节,只有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连一盏灯都没点。大理寺的北方可以看见烟火,他无数次隔窗望去,只觉得明明灭灭,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留在那一方黑暗里,就像被留在这暗沉的水下,没有区别……
他又看见地宫那些人的脸,看见刑场百姓指着他骂,他耳边突然响起了那句话——
终身受刑,永不入轮回。
该多恨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为了什么啊……
他突然想,撂了这挑子,一身轻松,不好吗……
河水带着些砂石,并不清澈。
闫慎是会泅水的,可现下他一会儿觉得腰腹的伤口疼,侧脸也被砂石剐蹭得疼,自己脊骨被摔得疼,心里竟有些气愤,反正哪哪都是说不上来的疼!
可不到一会儿,他又觉得身体麻木地什么知觉都没有,只是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各种情绪和感觉将他践踏蹂躏一番,刚开始他还勉力睁开眼,后来却像是被抽了筋骨般,全身无力渐渐瘫软了下去。
悬崖,古塔,好高啊……
地宫,大理寺,水下,太暗了……
又累又冷。
他突然有点不想走了。
穆远搂着他的肩,本想带着人往岸边游,可明显感觉怀里的人身体越来越沉重,他皱了眉,赶忙侧首看去,却见闫慎只是低垂着眼,许久连气都不换。
不换气……
穆远心疑不解,闫慎应该是会水的,为何连气都不换?不换气这样下去,会窒息的。
他正对着闫慎,想让他抬眼看他,想让他换气,却就在此时,他看见闫慎嘴边浮现一连串小水泡,他眉梢微沉,眼睛轻轻闭上了,双唇似乎也有松开的征兆。
腰腹处的血在水里晕开一片,穆远的脑子原地轰地炸了——
他摁着他的肩膀晃了晃,闫慎像是被魇在某处,眉心蹙得更紧,没有半点回应。
少年的脸触手可及,到了水下,原本白皙的皮肤更显得莹润如玉,他闭着眼,纤软的长睫却还在不安地微颤着,不同于往日的游刃有余,是穆远从未见过的脆弱难耐,像轻蝶溺于雨里,琉璃碎于水中,仿佛下一刻就要走出时间。
穆远手指摸着他侧脸的擦伤,顿觉喉间发疼得不行。
他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起”,在闫慎双唇张开那一瞬,深吸了一口气,手扣着他的后颈,俯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