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乱了套,薛冷竹眉心紧锁,盯着范将军那头喊话道:“朝廷当真要一错再错?东洲客仗义执言揭露世相,何罪之有?天下文人愿以命相护,尔等却甘为贤王爪牙,屠戮清流,他日史笔如刀,血债血偿,这等骂名将军担当得起吗?”
范将军黑着脸,他能不能担得起骂名都是后话了,今夜若是不能平息混乱,明日大典,亦是他的死期。
想罢,他暗暗叹息一声,接过身旁人递过的弓箭,对着薛冷竹,拉弓搭弦,冷声道:“薛娘子,今日之事各有难处,你也别怪我,黄泉路上,我给你多烧点纸。”
语毕,拉弓如满月,却听嗖的一声,箭矢刺破风雪,月光下一支冷箭直直扎在范将军的手腕上,疼得他“啊”了一声,手中的长弓哐当落地!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雷奔般的马蹄声,人群瞬间分成两侧,一行白衣仿若流水沸腾,马蹄飒沓,在禁军面前停了下来。
“何人敢伤将军!”禁军大喝,一行弓箭手立马对着这群不速之客拉开弓弦。
一声骏马嘶鸣,有士子望向那匹为首的枣红大马,再看马上持弓射箭的那人,吃惊道:“那不就是宋娘子吗?是东洲客啊!”
薛冷竹眼眶一红,一边从高台上下来,一边呢喃道:“疏遥……”
“真是东洲客!”人群纷纷响应。
宋疏遥骑在马上,感激地往人群中扫了一眼,这其中有她认识的,更多的是不认识的,甚至在队伍最前面,还看见了那日在书纸巷书坊里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位书迷。
人群登时欢腾起来,有人先揖了一礼,几乎落泪哽咽道:“苍天有眼,东洲客得救,是大渊文坛之幸!”
随后纷纷有人仰头呐喊:“东洲客不死,则大道不死!”
“东洲客必流芳千古,青史留名!”
宋疏遥心想自己实在被捧得太高,名不副实,可心底实打实的感慨不禁令她热血沸腾,壮怀激烈,她压抑着动容,目光如炬,对众人揖礼道:“诸位因我受苦了!”
“东洲客,你竟敢越狱?”范将军按住手臂上的羽箭,面色铁青,语气却忽然有些轻松。
“情况紧急,方才并非有意想伤将军,”宋疏遥看了范将军一眼,颇为抱歉,“只是这些文人身系大渊未来百年兴衰,一个都杀不得,将军为李氏江山鞠躬尽瘁,万万不可在此时误入歧途。”
她说罢,同她一起而来的那队儒生一同将身上的白衣一扯,露出里面冰冷的甲胄,严文渊打马走向前去,护在宋疏遥右侧,挥刀道:“范将军,贤王倒行逆施,残暴不仁,今日更是要杀害大渊文士,你若有心,定不愿与他同流合污,鲲鹏军将至皇城护驾,为了你手下的兄弟,你也当放下刀箭,将功补过。”
沉默良久,禁军中人悄声问范将军道:“将军,退不退兵?”
范将军与宋疏遥和严文渊对视一眼,手掌覆在手臂的羽箭之上,狠一用劲,随着喷涌的鲜血,箭被拔了出来,往地上一扔,沉声道:“我这只手已经废了,自然抵抗不得名将严文渊,宋娘子,严将军,请便吧!”
话音落,一阵收刀之声,禁军整装,撤下之前放置的尖刺,火把,护送着范将军退至一旁。
宋疏遥揖了一礼:“多谢范将军。”
又转头对身后的众文士道:“疏遥多谢诸位救命之恩,东都纷乱,还请诸君速回家去,切莫枉送性命!”
语毕,骑马到薛冷竹面前,两人对视,已是热泪盈眶,一伸手,薛冷竹心领神会,拉住她的手翻身上马,坐在宋疏遥身后。
宋疏遥转身对严文渊道:“将军,待将冷竹送回府上,我可否同你们一起入宫。”
严文渊道:“宋娘子还是先去一趟宣王府吧,那里还有人在等娘子。”
风雪欲浓,禁军默默疏散着一众学子,正是子时末了,一阵钟声从皇宫深处传来,众人的面色立即冷如寒冰。
“陛下驾崩了。”
静谧的雪夜里,钟声悠扬,可丧乐,实在不算好听。
像一把刀,硬生生捅进朝臣的心脏。
事发突然,礼部和钦天监众臣连夜便被召进宫中,商讨李岳川下葬一事,一夜未眠。
此事本该由张皇后主导,可自先太子自刎后,张氏失权,李庭全权接手,昨夜张皇后更是接到旨意,已被幽禁寝宫。
李庭穿了孝服,一身素白,正不慌不忙地坐在案前看着那份立太子诏书,柳司马进来道:“殿下,清政殿外聚集了一众朝臣,今日可要早朝。”
还不到卯时,天色依旧阴黑,这些朝臣昨夜听闻丧钟,匆匆准备着,早早就入了宫,一直在殿前围着,此刻一个个都成了雪人。
李庭抬起眼皮,双目有些泛红,幽幽道:“让朝臣直接去禅音寺候着吧。”
今日是禅音阁落成大典,是先帝丧期,亦是他登基之日。
柳司马应声:“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内侍打外边来,上前匆匆行了一礼,道:“司马大人,殿下,还是没找到丁大人,丁大人的夫人说他昨日不曾回府上。”
柳司马脸色一暗:“那便怪了……”
李庭眼尾一挑,须臾才冷嗤一声:“活人岂能人间蒸发,除非是已经死了。”
柳司马闻言颜色大变:“殿下的意思是?”
李庭神色冷凝,起身道:“将本王的甲胄拿来,宫门落锁,不放任何人进出。”
殿外黑云压城,李庭望了望天色,已经嗅到了腥风血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