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来广州的时候,起初还是做水产生意,有秦皇岛的基础,还有渔船,嘉哥也在帮我,势头起来得快,就招人眼红。哑巴是宁波来广州打工的,没有水手证,还是未成年,初中毕业,只能打散工,扛包,外加在码头偷东西。”沧逸景道,“才16岁,比若玫大不了多少,又高又瘦,像颗豆芽菜,一手的茧子,肩膀上都勒出血了,还在搬货。”
沧逸景道:“因为偷了别人东西,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半死不活的,还要出来抗包。”
“除了你没人可怜他?”钟睿之的语气很冷。
他无时无刻都想要自私的占有沧逸景的一切,他只能对自己好的,可又不敢去面对以后的现实,只能以不再见他强迫自己断了。
所以一见面,一说话,立马就酸起来了。
沧逸景多看别人两眼他都会不高兴,更何况身边带着这么个年轻,长得还挺不错的小哑巴。
“给过他几盒饭,可怜巴巴的赖上我了。”沧逸景道,“我问他为什么不读书了,哑巴去不了正常学校,爸妈死的又早,跟着爷爷奶奶在宁波乡下长大的。前几年,他爷爷得了尿毒症,是个花钱的病,他又比划又写字,那字写的歪歪扭扭,拼音都拼不全,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爷爷死,怎么样也得拼一把,卖力气也得给他爷爷治病。”
钟睿之是容易心软的:“那…现在老人家还好吗?”
沧逸景点头:“给搬去市里了,请了个保姆照顾着,每个礼拜两次透析。”
沧逸景又问:“走累了吗?”他像以前那样半蹲下,“我背你。”
这两年钟睿之不止一次梦回他的背上。
“来,快点儿。”是他真实的催促,不是梦。
小少爷走上前,趴抱了上去,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厚度,那双手,和颠上肩的感觉。
“这么多汗…”广东的夏天太热了,背着个火炉一样的大男人,不过片刻沧逸景就出汗了,“放我下来吧。”
“你总这样啊。”沧逸景道,“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也这样。”
“哪样啊?”
沧逸景道:“明明还想背着,却让我放下。”
明明是喜欢的,却说要分开。
“你老这么说反话。”沧逸景道,“万一我信了,真的松了手,你不得伤心死了?”
钟睿之不说话。
沧逸景继续道:“广东这边有个渔业的商会,因为我生意做大了,又不是本地人,起初不知道他们的规矩,没给他们分够钱,就各种找我麻烦,有一次还把我堵巷子里了,小哑巴帮我挡了一刀。”
听到这儿,钟睿之扶着他肩膀的手紧张地用了力。
“地头蛇,又多又难缠。”沧逸景道,“并不是遵纪守法就能应付的。”
钟睿之问:“现在呢?”
沧逸景道:“差不多吧,不过我已经有经验了。”
钟睿之问:“怎么好好做生意,听上去还挺危险的。”
沧逸景背着他,记忆又回到了两年前:“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未来会改变,会有无限可能,若玫被欺负的时候,你也说,没准若玫以后会离开泉庄,会去更大的地方,认识跟更的人,全被你说中了。”
“若玫还记得那件事吗?”
“她那时候都那么大了,肯定记得,不过我没再问过。”沧逸景道,“北京的学校各方面条件都比秦皇岛要强,若玫变化挺大的,文静了不少,我妈说她成绩挺好的,家里指望她考大学呢。到时候和你一样,读个厉害的新专业。我听嘉哥说你读书特别牛,拿了奖学金,全国的比赛都能拿第一名。”
“我那个专业,全国也没几个人学。”钟睿之道,“都是矮个儿里挑稍微高些的。”
八零年代初,国内电脑软体还在萌芽阶段,是一个崭新的专业。
钟睿之道:“国外的环境要好不少。”他单指的计算机编程。
钟睿之一直在提前考试拿学分,去参加比赛是为了快点拿到学位证毕业。他那个拿了全国特等奖的,独立编写开发的软件程序,是他想去申请国外大学的敲门砖。
“这几年出国的人不少,但…回来的也不少。”沧逸景问,“嘉哥他们走了,你也要走吗?”
“我想去读书。”钟睿之道,“不是不回来。”
沧逸景回过头。
又是这样的回头,他第一次背钟睿之时,钟睿之因他这样的回头脸红过。
钟睿之对上他的眼神,笑了笑:“也不是一定要去,我爸爸不想出国,我学计算机,他可高兴了,他说以后深圳也是中国的硅谷,你…在深圳办的不就是电子园区吗?”
沧逸景点头:“差得远吧,是交换机,厂子里许多技术工,都是半路出家,软件编程和芯片、硬件这些,又不一样对吧?”
“嗯。”钟睿之道,“所以原本打算去美国看看的。”
他说…原本……
沧逸景转回了头,继续往前走。
钟睿之道:“不过,只要有电脑,我也能破译他们的代码。”
这意思是什么?其实也可以不用去?
“你刚刚说铺路。”钟睿之道,“我虽然没有铺过路,但也知道,要造一段很长的路,就要把长度宽度,路面的角度,平整度,周围的环境,岔路,信号灯,建筑…那一堆东西,考虑在内,还要计算工程的用料、人工、进度时间,对吧?”
“嗯,考虑的越精细,路才能用的越长久。”沧逸景道,“角度平整度,还有承重这些,是为了道路投用后的安全考虑,这是地面上的,还有地面下的,下水道,或许会挖到地下水,需要改道,还要空出位置,为以后城市规划的地下铁考虑。哦,还有以后有可能加建的立交桥的预留位置,所以前期准备工作非常庞大,需要精准的测量和大量的计算。有些困难或许可以凭借经验未卜先知,但大多数,还是要边铺边解决。”
“这是路,好解决一些,那桥呢?”钟睿之问,“算错承重,可能就会死人对吧?”
沧逸景略微沉默。
“小河上的桥还好说,掉下去会游泳,就不会死。”钟睿之道,“可不能总造小桥啊,你想以后香港回归了,是不是要建一座可以去香港的桥,海有多深,要多少桥墩子?”
“我想过啊,”沧逸景为自己和钟睿之想过同样事而高兴,但他们俩的角度不同,“可我是商人,没考虑技术的事,只想着造那么长的桥,得花多钱啊。”
钟睿之听他这么说,也笑了,是顺着他的畅想说:“到时候深南路都比长安街宽了,那点钱不是小意思?”
沧逸景背着钟睿之笑到肩膀打颤儿:“对,你说的对。这些和你的专业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可大了,”钟睿之道,“那么庞大的数据,人工计算,不仅时间长,还有可能出现误差,但计算机不同,专业的计算软件,可以短时间内准确无误的计算出所有数据。还有电脑建模软件,比如飞机、大楼,甚至是炮弹、导弹这些,在设计之初,都需要计算精准的图纸,电脑可以绘制这样的建模,还可以把数张甚至是数百张单独的建模图纸合并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比手工精准,用三维角度,可以放大缩小,翻转着查看。放在桥梁也一样,计算每一根桥墩、每一段桥面的承重,水流的密度大小,所需建筑材料的密度。做到极致完美的精准才能避免出现意外,不用边造边解决,能规避大量可能遇到的问题。”
钟睿之不一样了,比起两年前那个说着自己不用读书,也有花不完的钱的小少爷,他成长太多了。他谈起自己的专业时,是那么的顾盼神飞,比以前更光彩夺目。
“现在就有吗?”沧逸景问。
钟睿之道:“国外应该是有的,不过…技术会一直革新,他们先写出来,不代表我们写不出更好的。”
沧逸景道:“到时候读完书就回来吧。”
“真奇怪,其实…这两年没看着你的时候,没那么想你的。”钟睿之这句话说出来时,沧逸景浑身的热汗都凉了一半。
可下一刻,小少爷含住了他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