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女帝无仇无怨,可若是奇丽的孩子能成为大黎的真龙天子,或许就能告慰奇丽的在天之灵。
那名继承了奇丽血脉的少年,究竟会成长为何等的栋梁之材?
“至于……谢公子的玉佩,”沐嫣在地上顿了顿,继续道,“陛下或许不知,沐嫣身在万花楼中,学了一手精湛的易容功夫……”
只要能与任何人相处九日,她便能将其人模仿得出神入化。
三日仿形,六日仿神,九日仿魂。只要沐嫣希望,她就能在九日之内成为世上任何一个人的第二人。
九日形神魂,天下所有人都在沐嫣的眼中,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姬盈沉吟片刻,轻声道:“怪不得。”
——怪不得那时候,她一出现在天牢里的沐嫣面前,沐嫣便眼神毒辣地认出了她的背影。
若是沐嫣常在,恐怕她此后再难变装出宫。
“为何是玉佩?为何是谢明渊?”
姬盈刚问出口,一瞬便也怔了怔。
她忽然无奈地苦笑一下,手指轻敲一敲桌面。
玉佩。通行玉佩。赐予所佩之人——耀宸宫中任意行走之权。
耀宸宫中,谢明渊往日常来的地方都没甚特别——不是她所在的凰祺宫,便是御书房所在的甘露殿。
或许有时候,谢明渊会到太后所在的衔羽宫请安去,可即使再犄角旮旯,也不过是这几个宫殿来回打转。
时间一长,姬盈便也近乎忘记——那块玉佩的行走之权究竟有多惊人。
“……是,陛下果然也猜到了沐嫣的打算。”
沐嫣伏在地面,一点一点道明自己原本的谋划。
“若皇弟殿下之事是沐嫣顺水推舟,将朝官们的谋反隐瞒不报,则另一件便是沐嫣的蓄谋已久。”
“沐嫣一身易容手段,若使在寻常宫人身上,不过只能遥遥地望一眼皇弟殿下,这遥望于沐嫣毫无意义,”沐嫣疲惫地说着,并不在乎自己之后要被如何处置,像是已经心如死灰,“只有使在谢公子身上,夺了那块通行玉佩,才能……”
才能仿冒谢明渊入宫,在耀宸宫中不受任何怀疑地随意通行。
故而,她才能到那从不向任何人开放的冷宫禁地去,去带走奇丽的骨灰,带走属于昔日西燎王女的一切,将她重新埋葬故土。
沐嫣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落在地面的滚烫泪水转瞬冰凉。
此生此世,无论阿月还是沐嫣,皆与奇丽亲如姐妹,永远不会背叛对方。
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将两名少女尽数困在异国。
哪怕奇丽因罪客死于异乡深宫,沐嫣也要亲身践行誓言。
姬盈听罢,突兀地咧一下唇角,声调寒凉地道:“就因为要替她收尸,你就要杀了谢明渊?”
“谢明渊与她奇丽有何关联,为何要因一个毫无关系的奇丽,谢明渊忽然就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奇丽如何重罪,死千次、百次都不足以偿还,你居然认为,她的骨灰值得拿我大黎第一公子的命来换!沐嫣,你可知道谢明渊其人何等贵重,若谢明渊身死,你——”
姬盈忽觉失言,连忙深吸一口气,闭口不言。
沐嫣无声地流着泪,不停地向姬盈叩头。
“……所以你便伺机谋划,要在我出宫的那一日,趁乱变装成谢明渊入宫,”姬盈缓了缓,尽量冷静地道,“一是你要到冷宫禁地拿走奇丽的骨灰和生前物件,二是要去寻姬子焕,再借朝臣举事之机扶他上位,是也不是?”
沐嫣涩声道:“是。”
姬盈皱着眉,骤然冷笑几声。
“荒唐!荒唐!鲜罗王女筹备多年,竟只是为了昔日姐妹情深,就要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如今更是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白蘅!”姬盈微怒地朝远处喊一声,“告诉王女,新的调查结果。”
白蘅上前对姬盈一礼,继而冷淡又不忍地对沐嫣道:“王女殿下。”
沐嫣被获准起身,朝着白蘅拜一拜:“白将军。”
“白蘅奉陛下之命,重新调查当年鲜罗王女遭遇山匪之事。”
白蘅将查出的证据一件一件摆在沐嫣面前,看她慢慢张大眼睛,近乎失神。
“当日鲜罗王骑遭遇的并非山匪,而是有人故意派去的精锐。”
若那曾以聪慧闻名于鲜罗宫廷的王女剪月,能在漫长的十五载中仔细地想一想——想一想以一当百的鲜罗王骑为何竟被区区山匪一网打尽,想一想王女之行隐秘、为何如此巧遇山匪,而那白日升起的红色烟火,是信号还是偶然,那第二波的山匪一行,是灭口还是趁乱打劫——
她便不至于被蒙在鼓里十五年,十五载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方。
“而派去劫掠王女车驾的队伍,正是一名西燎女子。”白蘅道。
“据幸存者供词,”白蘅怜悯地看着发抖的沐嫣,一字一句如同判决,“那名西燎女子年轻貌美,出手阔绰,不仅在西燎身份高贵,还说得一口清晰的大黎语。”
“那女子似乎对鲜罗王女十分熟悉,还交待了鲜罗王女出发的具体日期。她特别叮嘱这群人,务必要将鲜罗王女毁得彻底,不能让鲜罗王女有入京的任何可能。”
“那女子虽不曾透露自己的姓名,但……”
沐嫣眼泪决堤,徒劳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肯再听白蘅一句。
她就那样抖成一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写在结论处的祸首姓名。
委托人,西燎王女,奇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