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多谢好意,但观这位使节的周身打扮,分明也只是随意地遣了一位小使前来。
而话中是体谅而非见谅,待月很微妙地感受到了其中差别。
可惜来人尚十七,这些伎俩她还看不上。
“王爷远道而来,乾安无不欢欣。”她微笑,“想必是因今夜宫宴才劳摄政王辛苦。郡主和善,自然体谅。”
被她这样一说,使节面色微囧,原先的推脱之辞也说不出来了。
大周来使尚要留驻三月,却难得碰到一个嫩茬。待月瞧了瞧天色,也不着急走,留下来套套这功夫尚浅的小使近乎:“摄政王连夜赶马入京,可是身有要事?郡主忧心此事,特地托我来问一问。”
她补充道:“乾安与大周交好,郡主也素有敬仰。往后若有什么事,也可以托到郡主府来。”
她说话周全,使节防着掉坑,但也松了口气:“并无要事。只是吾王说赶早不赶晚,便匆匆地携殿下来了。”
他唤摄政王为吾王,却唤九皇子殿下,其中渊源一听自明。待月点点头:“的确。”
两人寒暄多时,待月大多都客客气气地应答,来使原先因这位郡主府女官的和善有些掉以轻心,不料将走时听她忽道:
“你是湛风?”
像是随口一问,湛风面色却登时一白。他的名氏,职权她都清清楚楚,然而来前长风大人的吩咐也不过是……
“四两拨千斤地回了她就好。”对方收拾王爷书卷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看天,“快下雨了,别让她等太久。”
是他自作主张,反而弄巧成拙,自成笑话。
湛风有些无措,但终于还是低声下气道:“我向姑娘陪个不是。”
见对方点到为止,待月也见好就收。她是郡主府的来使,万不可能让人小瞧了去。只不过看着他那副懊恼的模样,像早被预料似的。
估计是巧合吧。她盘算着郡主大约此时醒了,便要大步流星地离去。
然而忽听一声闷雷滚滚,阴云翳翳压着天际,狂风挟着潮湿的水汽往人面上一袭,骤雨便要扑面而来。
她在进退两难间才走了几步,只见刚才犹犹豫豫地回了使馆的人竟然去而复返。
“待月姑娘——!”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被人赶着时间提溜出来的,面上耳根全泛红,似乎刚被人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几句。
尽管如此,待月却依然敏锐地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由漫不经心转为了又敬又怕。
她就这么吓人?她狐疑地自疑,却见对方两手并着,恭恭敬敬地递了把伞过来。
“风大人说要下雨了。”
湛风不敢再瞧她,然而眼底却好像星星点点闪烁着几分敬佩和…好奇?
“大人让我把这个给您。”
或许是长风大人。待月听影卫说过,摄政王身边时时有一位长史侍候着,可惜神出鬼没,也没怎么见过其人。
雨滴细密地落在地上,她看向手中这把朴素无奇的伞。
天下油纸伞都是一个模样,唯独这把,却似乎有些熟悉。
*
宁瑶从香软的被窝里被刨出来时已日上三竿,秋雨都淅淅沥沥地下过两场。
托那把伞的福,待月赶着雨下大前回来,身上却不免沾上了些潮湿的水汽。
此时被郡主闭着眼睛扯扯衣袖:“……不想去…”
“真的?”
“假的。”宁瑶叹了口气,怏怏不快地睁开眼,由着侍女梳洗打扮。叔父都亲自把使节的礼物送到郡主府来,她又怎么能推拒一场小小的宫宴。
当晚,瑶华郡主盛装出席,艳惊四座。
她身姿窈窕,骨肉匀亭却纤秾合度。乌发如云被轻巧地挽作髻,却偶有几缕青丝垂落,调皮地与白皙微粉的雪肤相映,浅浅地坠进那身浅淡的芽黄色团花上襦里。
说是盛装,只是人抬衣裳而已。她仅着一身藕荷色的凤尾罗裙,发边堪堪簪上几枚玉钗,然而玉色更衬她冰莹雪肤,仪静娴美。
她许久没再出席宫宴,堂上贵女俱是一脸惊叹又艳羡。宁瑶不经意间还掠过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徐知远死后,徐家终于在京中有了些名声。徐姝嫁了不错的高门,如今已为人母,落座在席末。
……她一点也没在意。
宁瑶沉默着把桂酿斟满玉杯,甚至闭上眼安静地听前殿丝竹绕梁,觥筹交错之声,筵席始——
“大周愿与乾安并结两邦之好。”
是一个很沉、很冷的声音,像是沙砾在上面滚过,嘶哑却让人不禁,
心里一折。
瑶华郡主忽然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