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双手放在身后,紧闭着双眼,微微蹙起的秀眉,挣扎地开口问:“若是她知道了,会不会再杀我一次?”
回答他的只有夜晚的凉风,那是黑衣女子无声的回答。
“那女人,即便你消除了她的记忆,那也是隐患,何必留呢?”黑衣女子又问道,可问题中丝毫没有疑问之色,只有微微叹息和无奈,显然已经预料到答案。
“书儿认识她。”白衣男子依旧闭着双眼,似乎对于这一切,都不愿面对。有些人于他来说,是世间最迫切却又最退缩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你能重返世间,总有一天会让她再回到你身边,眼下还是先去玉秋,完成那件事。”黑衣女子显然也知道他内心一切的想法,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悔,他的执。
如风般,只一眨眼的瞬间,两人便消失在了月色之下。
回去的路上月子书终于问清楚了今天的事,可问了和没问一样,因为晓寒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一开始晓寒是因为搜查失踪人口进山的,可走到紫光寺附近就不省人事了,谈起这里还是一阵后怕,一个不小心她可能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真是幸运。
幸运吗?月子书却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晓寒被术法消除的记忆,或许只有去紫光寺才能寻回。
两人刚进屋,便听到门外一人朗声说道:“把这里围起来!”
晓寒吃了一惊,出门看去,却愣在了原地。为首之人月子书不认得,但洛忆蘅站在他身旁,两人的眉目倒有些相似,自然也猜得出来,这必定是洛忆蘅的同胞哥哥二皇子洛司微了。洛司微也是皇室之中出色之辈,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身蓝色锦袍芝兰玉树,他和宰相容言是洛景栀在朝中的左膀右臂,如果不是洛景栀的光芒太过耀眼,洛司微必定也早就名扬天下了。不过听闻两兄弟的关系是极好的,洛司微又是出了名的随和性子,从不争名夺利,在皇室王位争夺之中早早退出,故而风评也是一片赞誉的。
洛司微只是微微看了一眼她们便移开了目光,倒是洛忆蘅带着关婶走了过来,关婶拉着晓寒的手泪眼婆娑,哭道:“你这孩子,担心死我了!”
晓寒的眼中却从方才起就掩盖不住慌乱,拉着母亲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语气中略带责怪:“母亲,你怎么把二皇子和二公主找来了?”
“我······”关婶委屈。
“你也别怪你娘,你们村出了这么大的事,迟早官府是要派人来的。”洛忆蘅解释道,她是知道晓寒绝对不愿意麻烦自己,可当年,总归是他们亏欠了这对母女,关婶还是自己的奶妈,为了女儿哭求到公主府,她不可能坐视不理的。至于洛司微,纯属是为了公事而来,关家村的孕妇失踪还只是冰山一角,两个月以来太仓失踪的孕妇事件,竟然多达一百多起,每一起都夹杂灭门之案,只不过作案之人都选择偏僻无比的村子犯案,故而一直没有闹到千洲朝廷,洛司微一直奉命追查这起案子,这一次还是第一次在千洲犯案,所以他们才能来的这么快。
“小姐,你们终于回来了。”浅柯也冲上来抱住月子书的胳膊,这丫头也带着官府的人来了,为首的大人自称为栎阳纪云,负责京畿护卫,说是奉二皇子之命守卫关家村,调查可疑人口。而下达指令的洛司微,此刻已离开了关家,看样子是上山去了。
“幸好你们来的及时。”月子书默默拍了拍浅柯的肩膀,现在这么多官兵来了,应当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月子书偏头想嘱咐晓寒几句,而晓寒自见到洛司微的那一刻就异常地沉默,本来利落爽快的直率性子,却莫名有一些忧伤,倒是让月子书无所适从。
“晓寒,你怎么······”月子书轻声问询,却没等她说完,晓寒就借口给她们做饭,走了出去。关婶也挂心女儿,跟着出去了。
晓寒向来有事说事,对人客客气气,从不曾这样过,月子书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洛忆蘅微微叹息,为她解了惑:“晓寒的母亲是我和司微的乳母,我们可以说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她们母女二人被迫在关家村落脚,经营面摊。”
什么事,能让皇家这样不顾体面,将乳母扫地出门?要知道越是大户人家,公子小姐的乳母地位越高,即便是老了,也得安排体面差事让她养老送终,可关婶现在这模样,哪里看得出来昔日在皇宫的光鲜?
看她也猜出了七八分,洛忆蘅不再遮掩,缓缓道来:“晓寒比我们大五岁,从小也能算得上我们半个保姆吧,你也知道她手巧,会的东西多,那时候我和司微天天让她给我们做各种好吃的带到学堂,我们也真心把她当朋友,从不以主仆身份相欺。本来说好以后我出嫁,晓寒便作为陪嫁丫头跟我出宫,以后指门好亲事继续辅佐我,但是没想到司微他也······哎,总之司微在十三岁成人礼那天,同母妃提起要娶晓寒为妻,母妃当即便大怒,瞒着父皇就连夜将晓寒母女二人赶出了千洲城。当时一顿棍棒,晓寒的腿就是在那时候受了伤,那时候司微也是个没主意的毛头小子,不敢违拗母亲,只能跪下不停地哭求,保证不再见这对母女,母妃这才放过了她们。这几年来,司微确实也没再提起晓寒的名字,虽然知道她就在关家村,也没有去找过一次。母妃看他听话,渐渐才默许了晓寒在千洲摆摊,养家糊口。”
竟然是这样,一向能干坚强的晓寒,原来也是被现实逼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洛司微几年来风生水起,是朝堂上人人称颂的能臣,晓寒母女却在角落里摸爬滚打,黯淡无光,可悲的是,今日相见,洛司微眼里丝毫没有波澜,而晓寒的心绪却像是平静的湖水扔了一块大石头,水波荡漾。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