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锋经受不住被自己的女儿这样指责,就好像他想起来就喂一把狗粮养了十几年的狗突然反水咬了自己一口。
林一游没了耐心:“我拿下这块地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们父女俩对着演了这么多年不如就一直演下去。”
林振锋故意听不懂她的暗示:“你手里到底有我什么把柄,你说!”
“那我先说一个”,她睨了他一眼:“许可凡的身世。”
这六个字一出,林振锋一下蔫了,故作镇定,但明显是在硬撑。
林一游看着他黑了一瞬的脸,不带感情地陈述事实:“这个就是我开出的价码。”
林振锋说:“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你跟初恋女友生了你人生中第一个孩子,但这孩子生了没到半年,你就跟我妈结婚了,初恋女友在一次车祸中丢了性命,你就把孩子过继到了姑姑名下,许可凡就成了姑姑唯一的孩子”,林一游表情和语气都太过平静:“我说的没问题吧?”
林振锋不回话,她就继续陈述下去:“初恋女友的死让你心怀愧疚,所以之后你在跟我妈婚姻存续期间找的所有女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像她,我要是没猜错的话,最像的应该是弟弟去世之后你找的那个吧,帮你缓解了丧子之痛。”
林振锋听到她提起早夭的儿子,气得头晕眼花,他随手抓起桌上的烟灰缸朝着林一游的脸扔了过来,后者敏锐地抬起右手挡了一下,那烟灰缸应声落地,竟然没有碎掉。
这个材质要是实打实砸在脑袋上估计能砸个洞出来。
“你没资格提你弟!你不配做他姐姐!你个白眼狼!他是被你克死的!他是被你克死的!”
林振锋说到后面的时候语气都飘了,他不断重复着最后那几个字,这七个字林一游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了,很多年前这句话像梦魇一样缠着小小的她,如今再听到同样的话,已经不能再伤她分毫了。
“你怎么能这么冷血!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弟弟!你们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林振锋嘴唇都是抖的,他只有在提起这个孩子的时候才会流露出痛苦愧疚的神情:“他走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小胳膊细得我都不敢碰……”
“我跟他没感情还不是因为有你们这样在家里实行独权专制的父母,小树不是你们的孩子吗?他们俩是双胞胎,体弱多病的是他吗?小树从出生就开始喝药,你有给她煎过一次药吗?不说煎药,你给她喂过药吗?你抱着儿子放风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在医院的小女儿刚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算命的说你有个孩子会死,你给她起名为’献’,你要她献出什么?这个名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林一游小时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偏偏又不是讨人喜欢的性格,本来算命的先生说她是三个孩子里最有出息的,这个预言对林振锋来说就相当于“女巫的诅咒”,看到她就够让他心烦的了,被冷落被忽视当然是家常便饭,可长大后精神内核稳定的人从小就可见一斑,她在各个领域都展现了惊人的天赋,就算被刻意打压被人为制造困难,她仍然坚韧得像棵野草。
林一游想起自己小时候动不动就被打动不动就被告知不准吃晚饭饿得只能用水填饱肚子等等所有精神和□□的虐待,她都没有心疼过自己,只有在提起小树时她的情绪才显得分外激动。
她的语调不自觉地升高:“我去上学的时候只有那只小狗陪小树玩,你骗我们是小狗自己走丢了,其实是你纵容你那太子一样的儿子弄死了她的狗,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你知道我要假装不知情一边安慰她一边陪她找根本不可能找到的狗有多痛苦吗?你知道小树哭了多少天吗?你知道她的身体经受不住她这样哭吗?”
“够了”,林振锋怒吼:“不就是一条狗吗?至于记这么久吗?”
“只是一条狗”,林一游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冷笑几声:“我和小树在你眼里充其量不也就是两条狗嘛,跟你亲儿子的命相比,小狗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树四岁那年被您的两个儿子推进小河里,他们两个吓得直接躲回了家里,还好我救得及时,我们两个湿漉漉的回家后,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林振锋似乎在脑海里搜寻有关这件事的记忆,林一游的语气又变得平淡,就像是崩溃的情绪过了峰值而后变得平静:“你说你的儿子一回来就发了高烧,我们姐妹俩怎么没一起死掉。”
在林振锋说这句话这之前,就算她再早慧再天赋异禀,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天生想要得到父母的关注。幼儿园时只要表现优秀就可以得到老师的小红花,她以为爱是和小红花一样的东西,所以她凡事都要争个输赢争个对错,那时的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门门考试都是第一名、永远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练个跆拳道都能被选去参加全国中小学生比赛的自己仍然不能得到父母的“小红花”。
林一游就是从林振锋说了那句话的那一秒突然接受了父母并不爱自己的事实,之后的很多年每当想起这句话,除了心脏的钝痛在一点一点地衰退,她竟然有点庆幸自己的觉醒足够早也足够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