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Ellis目前暂住的那家酒店见面,商珒在老先生的房间同一层也定了一间房,这些天寸步不离。从房间窗户向侧面望去,正好能看见Ellis的那一间。窗帘没有拉拢,隐约可见Ellis正在伏案写东西,书桌堆满了打印出来的纸质文献。
商珒坐没坐相地往沙发上一栽,摘了口罩透气,问道:“明天事情就能处理完了?”
“明天顾尧就能放出来了。”陆霁答非所问,他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到商珒对面坐下:“我有点担心。”
商珒皱了皱眉,他眉眼生得阴鹜,凝眸望过来时犹如鹰隼,仿佛洞察了陆霁心中所想。
陆霁低声苦笑:“你明白这种感觉吗?所有人都想留住他,所有人都在用尽办法——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发展都在他的掌控中,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有能力去改变事情的走向。”
“你早该知道,”商珒点破道,“这就是柏青梣。”
“我知道得太晚了。”陆霁闭了闭眼睛,“曾经我居然还可笑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有用’,就能得到他的心……但是实际上,他把他的心托付给谁这件事,从来都仅仅取决于他的决定,别人无论做什么都毫无用处。”
商珒由衷地感慨:“你简直就像踩了狗屎运,赌到了柏先生三十年一度的眼瞎。”
陆霁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吐槽道:“你要不要说话这么难听?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我就说啊陆少,你跟了他这么多年算是白跟了,连毒舌都没学到精髓。”商珒毫无安慰挚友的意思,又或许他这人就压根不会迂回地说话,甚至还无辜地反问:“我哪句说错了?”
陆霁冷冰冰地回敬:“我看你跟了江家主这些年也是白跟了,连句人话都学不会讲。”
两人本着互相伤害的原则,成功扎中了对方的软肋,纷纷瘫在椅子上不动了。房间里静得只有钟表指针走摆的滴嗒声,不知过了过久,陆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打开讯息界面,是简天昱发来的,告诉他批文已经下达,明天一早就会正式生效。
除了宣布顾尧无罪,更重量级的内容是针对陆岱川的通缉令。人虽潜逃境外,但不影响帝都对他进行缺席审判,罪名列了一长串,并处没收全部违法所得。
批文正式生效之日,即是陆家彻底倾塌之时。昔日钟鸣鼎食之家,从此沦为国际逃犯,更可笑的是家族中唯一没有嫌疑的人正好就职于ICPO,“大义灭亲”之刻似乎近在眼前。
陆霁不知是否应该感叹一下,自己从此以后就没有“家”了。但陆家对他而言,又何曾有一刻算得上家?
他的家是柏青梣给他的,最终被他亲手毁塌。
而他的家族如今也别无二致,覆灭在他的手中,让“陆少”的人生彻底终结。
曾经他以为会囚困他一生的、永无挣扎之力的、名为“命运”的一切,从这一刻起都再和他无关,他将拥有属于陆霁的自由。
他名字里的霁曾经是陆岱川为他编造的虚影,风流浪子,光风霁月。
如今虚影终于被戳破,这二十七年来,他每一刻都在期盼着云销雨霁。
长空万里,云无留迹。
从此以后,过往皆如云散去,他探向天空的目光不会再有任何障碍。
商珒见他盯着手机发呆不语,询问出了什么事。陆霁并未隐瞒,将批文内容悉数告知。
当年的商家曾是东方地下世界的教父,后来商珒为了江驹臣的安危和陆岱川做交易,将手中势力全都赔了进去。如今他从重伤昏迷中醒来,陆家也已经倾覆,对商家而言正是最好的东山再起之时。
年轻的商家家主叹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一眨眼过去,居然看到你被抄家了。”
陆霁觉得这个人确实脑子有问题,不然为什么总是抓不住重点,这时候想的事情居然是这个:“被抄家的是陆岱川,不是我,好吗?”
“但假如你不是陆家长孙,”商珒反问道,“当年你能有资格见到柏家的掌门人?”
他说得言之凿凿,毕竟他自己就是亲历者。当年他为江驹臣求医,饶是凭借商家在地下世界的地位,终究还是被拒之门外。无论是柏青梣个人在医学界的超然地位、还是柏家在白道商界作为万年如一日的霸主,柏青梣都有资格将任何人扫地出门。
世事总是这样荒唐。陆家毁掉了陆霁,然而当年也唯有陆家,能让他有资格走到所爱之人的身边。
“而且现在你也没钱了。”商珒一板一眼地为好兄弟剖析局势,“我觉得你在柏先生那里的竞争力很堪忧。唯一的好消息是你似乎没有对手,但归根结底是因为别人都很识时务,不像你总是自我感觉良好。”
陆霁深吸一口气:“谁说我没钱?!”
商珒震撼发问:“原来ICPO的福利待遇很高吗?”
那和你们这些地下世界的家主肯定比不了好吧!陆霁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他伸出五根指头,准备向商珒一个个掰扯自己的产业:
“你以为我这些年一直坐吃山空吗?你知不知道投资是世家精英教育最重要的一门课程,哦想必你是不清楚的,毕竟你刚执掌家族,就有江家主替你主持大局……”
还不等他借机多损商珒几句,一旁的手机再次响起。这回发消息的是Cheney,告诉他柏青梣回来了,状态还可以,回到瀛庭后就和黎钧带来的人谈事去了。
陆霁微微皱眉,心想柏青梣这么着急见的人是谁,批文的事明明应该已经尘埃落定。
他一边思索,一边编辑讯息询问Cheney,很快收到了回信。
“哦,听说是柏家的家族律师和信托管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