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主厅。
而随着逃离的宾客越来越多,主厅的人变少,也就意味着更容易成为靶子。
走廊另一侧都是迎面逃散的人流,只有他们两人逆向而行,显得分外突兀。陆霁护着怀里的人避免被冲撞,快要到达主厅的时候,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位夫人。鬓发散乱、狼狈不堪,肩膀还洇着大片血迹。
她捂着伤口,喘息着抬起头,看见陆霁怀里的柏青梣,立刻叫了一声:“柏先生!”
“您快去看看小顾总,”她焦急道,“他疏散人群的时候中了一枪,没躲过掉下来的吊灯,不知道砸到了哪里,我看他一直没有动……”
话音未落,陆霁清楚地感觉到,攀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骤然收紧。
柏青梣的呼吸瞬间乱了,喘息尖锐又急促,心绪一起伏,心脏更是受不住,冷汗转眼出透满身。他痛得止不住往陆霁怀里窝,稍稍一动,唇口又滑下血来,却仍挣扎着抬起一只手,去拽陆霁的衣襟,喉间勉力逼出声音,像是生生撕碎了一样:“快、点……”
“好,”陆霁低声道,“你别急,不会有事的,别害怕。”
他对那位夫人点点头算是道谢,一边加快脚步,冲进主厅里。
入目灯火通明,陆霁眯了眯眼,总算看清眼前凌乱不堪的景象。桌椅歪倒着,精致的摆设跌碎在地上,仿佛暴风过境。耳边不断有呻吟声响起,现在还留在厅内的宾客大多已经受了伤,挣扎着四处躲避。
袭击来得太过突然,安保人员根本做不到及时救援,特警和救护车也还没能过来。
枪声还在响,毫无目的和章法,不同于寻常的地下世界雇佣兵,收钱取命,不会伤及旁人。而潜藏在主厅的这些杀手,更不如说是单纯虐杀和挑逗……无疑是MSJ的作风。
陆霁抱着柏青梣刚踏进去,正要环视一圈里面的情形,杀意顷刻透背。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能凭借直觉转身一避,子弹几乎紧贴着肩膀过去,顷刻传来滚烫的烧灼感。
“这不行,”陆霁咬牙急促道,“这里太危险了,Bevis手底下的人全是疯子……”
疯子的行为不能用常理推断,接连响起的枪声毫无规律可循,陆霁一边张望着寻找顾尧位置,一边抱着柏青梣四处躲避。若是只有他自己倒还好说,可他现在怀里还护着一个人,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更糟糕的是,对方似乎发现他身手不错,大概觉得挑逗起来格外有趣味,纷纷调转目标过来。
枪声越来越密集,陆霁艰难避开,察觉怀里的人呼吸愈加费力,心知不能再拖延下去。在刚刚的周旋中,他已经能差不多估计出对方的人数和位置,抬头迅速扫视一圈,看见角落有张翻倒的长桌,正好处于杀手的盲点。
他在心底估算了一下距离,要去那里要穿过好几个杀手的射击点。但他没有时间犹豫,低了低头轻声道:“青梣,抱紧我。”
柏青梣抿唇闷咳着,依言抬起手来,环住青年的肩颈。陆霁轻吸一口气,这种场面他并非初次经历,在ICPO执行任务时甚至堪称家常便饭,心情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
“没事,”他喃喃自语道,看起来是在说给柏青梣听,但其实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你一定不会有事。”
耳侧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那些湿黏应该是唇上的血,伴随单薄的气音响起,却转瞬被震耳的枪声淹没。
陆霁没听清柏青梣对他说了什么,但他还是莫名安下心来,抿了抿唇,身形微微弓起。
几乎在他发力冲出去的同一瞬,枪声紧随响起。四面都是子弹洞穿桌椅墙面的声音,陆霁按照自己计算出的路径,避开一颗又一颗子弹,向着那处盲点冲过去。
到达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长桌倾斜着,正好辟出一个躲避的空间。快要接近的时候陆霁一弯身,紧紧拢着怀里的人倏地钻了进去,像一条游鱼瞬间从杀手的视野中消失。
耳边顿时安静很多。
陆霁把人轻轻放下来,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心跳如鼓。他抬手在心脏的位置按了按,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柏青梣靠在自己怀里,也不知道心跳的声音会不会吵到他。
他缓了缓呼吸,低声唤道:“青梣……”
柏青梣根本没有力气坐住,伏在陆霁肩头,一下一下艰难喘息。庆幸的是咳嗽暂时止住了,对他而言便已经是难得的休息。他一只手仍然拢着陆霁的后颈,缓了许久,才勉强扶着陆霁肩膀坐起身。
即便不再咳血,他仍能感受到那种仿若浸透四肢百骸的痛楚,像是星星点点的火,顺着血流烧灼在体内每一处。
他抬手扣过陆霁的后脑压低,让他看自己的口型:看到阿尧了吗?
“……没有。”陆霁的神色也很凝重,“但刚刚我们站的地方视野很窄,二楼看不到,台子那边也看不到。”
他怕柏青梣要自己出去找,急忙又道:“你觉得顾尧更有可能在哪里?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柏青梣垂眸想了想,然后说:去二楼看看。
陆霁:“我也觉得,他又不傻,站台子上不就当活靶子了……二楼人少,也更安全,你别着急,一定没事的。”
柏青梣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同意陆霁去二楼,还是告诉他自己没有着急。
他坐起身来,身形摇摇晃晃,松开了扣着陆霁的手。下颔扬了扬,是让他现在快去的意思。陆霁不由松了口气,一边却又更加担心起来:他现在是有多虚弱,恐怕已经到了站都站不起来的地步,所以才没有要求和自己一同,而是主动留在这里。
“你等我回来,”陆霁本来已经站起身,想到这里,心中不安感越来越深,于是又折身蹲回去,仰头望着那双秋水眸:“就在这里,我一定带着阿尧回来,好吗?”
他拉住柏青梣的手,像是冰一样冷。腕骨玲珑,白皙肤色上还透着浅红的指印,像一方生了裂纹的玉。柏青梣生来皮肤薄,隐隐可见几痕颜色极浅的血管,蜿蜒下去,凝作腕间朱砂一点红。
肤色是十二月的雪,那颗痣却是四月的花。
曼妙又古典、高雅而绝美,偏偏又是骄傲的、凛然的,平生只会倾许一次芬芳。
陆霁第一次遇见柏青梣时,就是在对方的生日会上。
众目睽睽下,他拉住先生的手,胆大包天地用指腹一下下摩挲那颗痣。假若色是迷狂,他就是在那一刻坠陷在这无边的色里……他想吻它。
他牵着那只手,俯下身去,虔敬地闭上眼,唇角轻轻蹭了一下。
太轻了,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吻。
“别离开这里。”他低声又说了句,再站起身来,“等我回来。”
柏青梣始终没有说什么,抬头安静看着他,直到青年转身要从长桌的庇护下离开,他才动了动唇,是命令的神色:
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