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笑意轻和温婉,一双秋水眸如含波光,那年柏青梣本科刚毕业,矜矜冷冷站在一旁,牵了顾尧一只手。柏青梣常年在国外,极少回家,算起来三个人的全家福也只有一张。当年柏青槿特意定制了相框,亲手在背后刻了字,邮寄给海外求学的柏青梣,十二年来被仔细保管至今。
顾尧眼睛越发红,松了柏青梣的手腕,踮了脚要将那幅照片拿下来。柏青梣惊了一下,下意识以为他是要将照片拿走,按着抽痛的心口回身去护。他身量高些,先将照片抢在了手里,却到底是手腕没有力气,相框沉重,向下一坠。
身后顾尧扑上来:“你放开!你没资格碰它了,把它给我!”
柏青梣被撞得踉跄一步,眼前陡然黑了黑,心跳激烈犹如擂鼓,他有一瞬间失去意识,身上一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跌落下去。手腕传来拉扯的力道,他本就勉力而为,被顾尧一拽根本护不住,指尖一颤,冰凉的玻璃相框顷刻脱手而出。
顾尧不料自己竟然真能轻易拽出来,睁大了眼睛,这一愣神,木质框背划过手背,他猛然回过神,前扑一步去接,却已经来不及。
……砰嚓。
玻璃四散而裂,落地那一声格外清晰,宛如尖刀骤然割过耳膜。
顾尧茫然低头,无措地眨了眨眼。
满地碎片被天光映得晶亮,只剩一张照片空落落躺在满地狼藉里。
柏青梣已经站不住,后腰勉力倚靠着墙侧,秋水眸垂下来,静默无言地望着照片,望着柏青槿那双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
然后慢慢俯下身,长腿屈起,半跪在地上,秀颀而精致的指尖,泛着冷白的玉色,将碎片一块块拾起来。边沿锋利,他垂眸刚捡起几块,透明的玻璃碎片就沾了血色,寸寸点染而开。
柏青梣低头看了一眼,迟疑一会,还是收了手。小心捡起相片护好了,受伤的手垂在身侧,伤口并不深,却毫无止血的迹象,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淅淅沥沥淌下来。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是不是?!”顾尧终于回过神来,怔忡望着跪在地上虚弱而清贵的人,他颤抖着说:“柏青梣,你是故意的。”
“你是为了从我妈妈手里拿走BI,对吗。”
长久的静寂。
柏青梣垂着眼,感受着持续的失血带来温度流失,他的凝血问题很严重,指尖的伤口不算深,但也需要包扎,需要去医院。医药箱放在主卧,他站不起来,更走不过去,去医院同样不可实现。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于是想,不如算了吧。
——你为什么不一起去死。
顾尧在旁边似乎还在说什么,柏青梣已经听不太清,脑海里却在反反复复回荡着这一句话。他微微抿了唇,止住不受控制的想法,眼前光影的色彩逐渐褪却,失血过多带来的疲倦和寒冷如潮水而来。
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下意识将相纸捏紧,只敢攥在白色的边沿,像是用了很大很大力气,却连一丝皱褶也没有留下。意识沉落下去,他无力跪住,微微晃了下,额侧无意识磕在冷硬的墙面上,咚的一声。
声音很轻,顾尧却像是被突然惊醒,他猛然停住口,后知后觉转头看过去。
倚靠在墙侧的人微睁着秋水瞳,眸光却分明已经涣散不清,倦怠地半垂下来。指尖的伤口竟然丝毫未曾止血,怵目的红染透了半截衣摆,惊心动魄至极。顾尧怔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一瞬间恐惧陡然没顶,他踉跄着扑过去:“你……你,你怎么了?”
柏青梣微微抬眼,却又像是连这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无力而美丽的样子,轻咳一声,下颔陡然一低。
那双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秋水眸无声闭去,像是不会再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