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算计我们?今日他见到我与上官太后一起,似是不悦。”
病已将平君拉过来倚着他坐:“平君,我总觉得人命运的改变真就是瞬息的事,一个决定的错误,一次天时的错失,就会注定败局。”
不论是他的祖父还是先帝都是这样,甚至如今没有退路的他和刘贺,谁能说得准成和败,谁是王谁是寇呢?
“病已,我也觉得恍惚,我们和陛下怎么就成了这种关系?当初少时,他并不计较我出言不逊,甚至连远去西域都记挂着我的枣糕。”
“他也曾与我高谈阔论,他当时还扬言要击垮大将军,匡正汉室。”病已叹道:“他现在也是这样做的,可惜我却要和大将军一起算计他?”
平君回想起杜佗和上官萦阳说刘贺荒唐时的神情,不禁蹙了蹙眉,她道:“因为他没有算计好人心向背,他不该将其他人一网打尽,不该视中央朝廷众人如敝履,完全抹去大将军于稳定朝局的作用。”
“那我呢,若我们侥幸活着,我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君王?”病已问:“我仍需靠大将军撑着那个随时能塌的皇位?”
或许是吧,可那又如何,他们将风光的离开尚冠里,风光的回到未央宫。
平君将脸贴着他的胸口,柔声安慰:“不止是大将军,我和奭儿会陪着你的。”
……
当夜,刘贺的温室殿中出现了一位身着素服的美艳女子,她动作轻柔,眼神凄婉,吟唱着蒹葭里的优美句子。
她端着刘贺最喜欢的葡萄酒来到已经微醺的刘贺身边。
刘贺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他在计算他的昌邑国众来京的时间,但他的头脑已经很不清醒,数来数去都数不清楚,然后那个端着葡萄酒杯的女人坐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趁他不注意将酒灌进了他的喉咙。
浓郁的酒香在他唇间弥漫,他反握住面前的佳人的手腕,见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虽是穿着打扮与平君今日有些相似,还装得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却显尽东施效颦的丑态。
刘贺仔细端详着她,问:“是太后让你来的?”
佳人却不说话,只是给刘贺倒酒。
刘贺心中不屑,他想那位上官太后未免太看不起他,以为这样就能收买他做个听话的傀儡?
美人计在他这儿可不好使。
平君早就是刘病已的妻子,就算是她今日自己前来,他又何必要听她的?平君将与他相识之事告诉上官太后,不就是已经将他放弃了么?
平君选择了上官太后,病已肯定也会选择霍光。
刘贺想到此处,心里怨愤不已。少年时美好的期许成为笑话,故人心既如此易变,也怪不得他不念旧情,尤其是刘病已,身为汉室子弟,怎能投靠霍光?
不如他明日就下旨逮捕了刘病已,让他再回到以前当阶下囚的时候,看看他到底还有没有骨气!
他手上的力一紧,扼得佳人一声呻/吟。
刘贺看着这位其实有几分姿色的佳人,他想,上官太后想成人之美,他又何须客气?
第二日,女人的哭泣声响遍了整座宫殿。
上官太后带众人来,看见宿醉刚醒的刘贺发怒。她柳眉倒竖,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蛋在端正的妆容之下让人不敢逼视:“陛下,先帝丧期未过,你饮酒作乐,荒淫宫闱,可知错了?”
刘贺看着地上哀嚎的女人不以为意:“这女人不是你送给朕的么?”
上官太后怒意更胜:“一派胡言,看来你不仅无视先帝,更敢污蔑于我!”
刘贺反问:“那你想怎么样?”
说完,他不顾上官萦阳的眼色,甩袖出了温室殿,径直往宣室殿走去。
今日的宣室殿比以往时候热闹一点,群臣皆在,其中不乏刘贺亲自提拔的昌邑国人。
刘贺端正坐于龙椅之上,瞥见霍光站在前列一语不发,心道这老匹夫到底是个臣子,在他面前只有站着的份。
他不由心情大好,将自己的亲信招上前来:“替朕拟诏。”
身旁的秦内侍却像傻了似的,没半点反应。
刘贺不满:“还不去送笔墨?”
“陛下。”霍光行了一礼:“上官太后有一诏,请御史大夫蔡谊大人代为宣读。”
霍光说话的时候群臣缄默俯首,连刘贺都被他如泰山压顶般的镇定气度惊叹,忘了出言打断。
霍光说完后,轻轻向蔡谊抬了抬手,蔡谊便将简牍打开,宣读起来。
刘贺这才反应过来,喝令道:“慢着!是朕的诏书为大还是太后的诏书为大?朕要拟诏没听见么?!”
蔡谊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他幽幽道:“皇帝入朝以来,未事宗庙,荒淫无度,违礼背德,实乃对先帝不敬。日以益甚,危宗庙,乱万事,恐危社稷。今废黜其位,令归昌邑之国。”
他话音一落,众人反应不一。有人镇定自若如霍光,有人议论纷纷如王吉,也有人一时间暴跳如雷。
刘贺跳起身,大喊道:“上官氏一个女流之辈懂什么,这都是大将军的计谋?你一介臣子,竟然左右帝位?”
他气急败坏指着霍光破口大骂。
霍光却仍是岿然不动,他只轻轻给丞相杨敞使了个眼神,杨敞便立刻说道:“臣为一国之相,不能罔顾社稷河山。思量之下,臣及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张安世、度辽将军范明友、前将军韩增、后将军赵充国、御史大夫蔡谊、太仆杜延年等人奏请上官太后为社稷计,请陛下退位。”
“你们敢?!”
霍光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即位以来未事宗庙,未认先帝,于礼有缺,今有太后诏谕,我等何不执行?原老臣以为以尔之过,当废为庶人,太后仁慈,保尔昌邑国主之位,赐两千邑,尔当谢恩。”
刘贺气急,直冲着朝霍光而来。
霍光不动,身前两位大臣将刘贺拉住,是张安世与韩增。
接着,大司农田延年拔出长剑,喝道:“太后诏令既下,今日议不决者不得出!”
殿中议论纷纷之臣遂三缄其口,俯身奉霍光为尊。
霍光遂下令,将昌邑王拘于掖庭。
电光石火之间,尘埃落定。
宣室殿的大门打开,盛夏狂躁的气息闯进宫殿,逼得人无处逃窜,无法回避,宣示这外头已经换了一片天。
上官萦阳站在平铺着的汉白玉路面上,看群臣从宣室殿或仓惶或淡然地离开,心里竟没起多少涟漪。
霍光照着她的意思办了,或者是她照着霍光的意思办了也罢,可这些左右人命运的决定并没有给她多少快感,甚至不如当年想帮平君赐个婚那样纯粹。
她在心里问:先帝,你下诏的时候心里可还舒适么?你会怨今日我和大将军的所作所为么?你后悔将选择权留给我们么?
刘弗陵不会再回答她。
但上官萦阳知道,刘胥现今仍不满她与霍光的决定,身为孝武皇帝仅存于世的儿子,他竟争不到一个皇位。
可不仅是霍光与刘胥有仇,连她自己也不愿刘胥登基,毕竟若是刘胥登基,她这个弟妹又要如何自处?
扶谁上皇位,真的充斥了人的私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