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蓝衣的少年目光湿漉漉的扫过她的脸,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她也懒得拆穿他。
他们本就不光明正大,此刻也没敢燃起照明符。
越往前走,就越黑。
当所有光亮被尽数吞没,一双温热的手悄悄的握住了颜妤的手腕。
颜妤垂眸看了一眼,眸光极快地变换着,还是没有挣脱。
打算发个任务的系统察觉到什么,又匿了。
并决定给宿主寻找更多的台词手册,它觉得很有用。
毕竟像它宿主这样的笨蛋,如果再不勤能补拙,也是完蛋了。
拐过最后一个拐角,周围骤然亮起来。
等适应强光以后,颜妤睁开眼。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大坑。
裂口如同大地溃烂的伤口。
坑壁黏附着黑褐色污垢,那是经年累月的血液氧化后的颜色。
成堆的骸骨在阴影里交叠,最新鲜的那具还挂着暗红色的肉糜。
血迹杂乱地分布着,像某种邪恶仪式的标记,从不同方向的骨堆蜿蜒汇聚到中央。
那些本该死去的骸骨,在光影交错中摆出了祈祷的姿势。
这里至少有三十具尸骨,颜妤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
女童细碎的呜咽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颜妤和阿霁对视一眼,一同循着声音来源,指尖灵力已经凝聚。
在这种环境下,对她来说,其他求救的声音都可以忽略。
但是,孩子的不行。
系统想阻止一下:【宿主,不建议前往,前方有未知风险……】
赵斯屿牢牢地护在颜妤前面,抽空回它一句:“她想去就去,所有风险,由我承担。”
系统不出声了。
颜妤的鞋子陷进黏腻的土里,血腥气裹着腐臭味扑面而来。
“救……救救……”
细若游丝的童声再次响起,刺破死寂。
在森森白骨的缝隙间,蜷缩着团小小身影。
大概是个五六岁的女童。
她腕间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溃烂,脓血顺着青紫的指缝滴落。
“救……救救阿娘和姐姐……”女孩儿细弱的哭声几不可闻,她拼命仰起脖颈,干裂的唇翕动着。
颜妤解下烟罗纱外裳的手在发抖,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孩子身上的伤口。
当裹住那具轻得可怕的躯体时,怀中小孩还抽搐着。
伤痕累累的手轻轻地揪起颜妤前襟的一点布料,眸子里带着恳求:“姐姐,求求你救救我阿娘和姐姐……求求你救救她们……”
颜妤心都碎了:“姐姐先带你出去好不好,待会儿姐姐就来救你的阿娘和姐姐……”
女孩不说话了。
她干瘦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还乖乖地捂住自己的嘴。
颜妤柔柔地将女童的头按在颈窝,周围的环境实在不适合被孩子看到。
她温热的泪渗进孩子枯草般的发间。
阿霁偷看她一眼。
锁链拖曳声自地底传来时,阿霁的剑锋已劈开退路,两个人带着孩子飞快地跑出去。
石门轰然闭合的刹那,他们谁都没看见,一截儿碧色的裙摆消失在角落之中。
*
白雪薇几人早就等在书房外面。
收到颜妤的传讯以后,大家迅速集结,害怕她冲动受伤。
又怕万一真的有发现,他们贸然闯进去只会打草惊蛇。
白雪薇嘴上不停叭叭,手上迅速接过颜妤手里的孩子。
许林琅带着众人往事先找好的房间里走。
厢房内,白雪薇的银针悬在药汤上方颤抖。
女孩从未修炼过,所以无法为她注入灵力缓解疼痛。
她咬着唇将女童溃烂的皮肉细细剔除,转身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摔了药钵,咬牙切齿:“畜生!”
她将拳头抵在唇间,泪珠大颗大颗地砸在捣药臼里。
女孩很坚强,即使很疼,也没有吭声。
飞溅的瓷片映出许林琅暴起青筋的手背。
他沉默着,将新熬的药汤吹至温热。
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上。
白雪薇的治疗很有效,她双目通红,嘴上骂骂咧咧,又怕吓到小孩子,蹭蹭地跑出去给小孩找衣服。
颜妤叙述时很平静。
她端坐在圈椅里,字字清晰如刀刻斧凿,裙摆上渐渐晕开深色水痕,洇透了她的烟罗纱。
看上去像是已经气疯了。
陆明轩虽然平时很不靠谱,但还是瞬间就想到对应的术法,“按照妤妤师妹描述出来的,应当是生人活祭……”他掏出罗盘开始卜算。
江星牵住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
颜妤勉强地勾起嘴角,她实在笑不出来。
孩子换上新衣服以后,握了握拳。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拉拉颜妤的衣角:“姐姐……”
颜妤蹲在床前,和女孩平视,笑着朝她伸出手。
少女的笑容像清晨的微光,如春天一般温暖柔和。
小孩慢慢地把手放上去,面前的这双手纤细白皙,温热柔软。
就像是握住了太阳。
小孩能记得的东西不多。
但她还是努力地把自己记得的情况,一一讲给眼前都向她散发着浓浓善意的哥哥姐姐们。
原来柳老爷一直在用活人祭祀。
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是女子。
甚至连孩童都不放过。
在用她们祭祀之前,是极尽残忍的虐待,手段层出不穷,令人发指。
直到她们丧失一切关于生的希望。
女孩裹在云锦被里,像片随时会融化的雪。
颜妤安静地听女孩慢慢、慢慢地讲。
她半跪在榻前,孩子忽然伸出包扎好的小手,轻轻碰了碰她睫毛上将坠未坠的泪珠:“姐姐不哭呀!”
当女孩儿说到自己的伤时,颜妤眼泪终于挂不住,猛地掉下来。
她把女孩抱进怀里,泣不成声:“不要再说了宝宝,够了……”
白雪薇把头偏过去,拼命地捂着嘴巴不让哭声跑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江星攥着颜妤的指尖早已泛白,却在女童望过来时绽开温柔的笑。
她将珍藏的蜜饯一颗颗喂进孩子的嘴里。
衣袖拂过之处,满室都是春日里最清甜的风。
陆明轩号啕大哭,罗盘在案上疯狂旋转。
他死死地盯着卦象,泛红的眼眶里蓄着滔天巨浪:“生人活祭!竟是最残忍的怨魂祭……”
向来聒噪的青年此刻声音嘶哑得可怕。
许林琅捏碎了手里的杯子,连碎片划伤手心也浑然不觉。
他又去重新给女孩倒了杯温温热热的水。
阿霁默默地给颜妤递上一方锦帕,沉默地跪在榻边。
而后用浸透药汁的锦帕轻拭女童的额角。
他变戏法似的,将一整包桂花糖尽数倒进女孩掌心,漂亮的糖纸在晨光中簌簌作响。
女孩儿咬一口蜜饯,囫囵咽下去以后,又含了块儿甜滋滋的糖。
她困惑地望着满室悲怆的大人们。
她伸出包扎成团子的右手,轻轻地擦去颜妤下颌将坠的泪珠。
而后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姐姐不哭呀、哥哥也不哭呀!”
她掀起衣袖展示结痂的伤痕,天真地比划着:“柳老爷用烧红的铁签子打我时,阿娘给我唱了好听的童谣,其实真的不疼的!还有一个漂亮姐姐一直在帮我们……”
“那是个穿绿裙子的漂亮姐姐,”孩童稚嫩的声音在满室药香里绽开,“在昨天夜里出现,她把最后半块饴糖塞给我。”
“她说:‘等穿着烟罗纱裙的姐姐来了,我们就能看见春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