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念期心中不适,暗骂了句愚昧。
走至门口,她脸上已含嗔带笑,眼波流转,扫到厅内沉稳静坐犹如天人般丰神俊美的郎君,目光顿时一滞。卫夫人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期儿,账册可带来了?”
赵念期才从惊艳震惊中回神,双颊微红道:“带来了。”
“卫夫人,在奴这儿。”杜妈妈呈上。
卫夫人摆摆手,“快去给大小姐。”
赵念期眼睛一转,甜笑道:“我来吧。”
她走入花厅,看到地上碎瓷,脸上露出恰好的疑惑,只踮脚绕过,婷婷袅袅地将账册放在林溪手边案上,接着才冲谢玦的方向稍稍俯首,笑容微甜又得体,“大人万福。”
谢玦仿若未闻。
赵念期未得回应,神色微变,自若地直起身,可爱地嘟了嘟嘴。
李元熙没在意她一番动作,拿过账册翻开,蹙眉道:“这写的是什么?”
“这个呀,”赵念期眼底掠过隐晦的优越感,歪着头道:“因为书面字誊写往往过长且繁琐,看起来不够简单明了,我思来想去,便自己创了一套方便书写的数字,比如,这是一,这是二……”
青红轻‘咦’了声,看向赵念期的目光多了些许赞赏。
李元熙自小修道,心静擅书,聪敏而悟性极高,虽然赵念期说得泛泛,但很快便搞懂了这套简易数字的用法,对上有所改动的账簿表格,心内推演一番后只觉还有可为之处,不由多看了赵念期一眼。
暗忖此女有几分才能,难怪抬了身份后能嫁给与林溪有口头婚约的世家子。
她翻看片刻,随手停在一页,忽而微微眯眼:“既有如此明晰的数目,本页的总数如何都能算错?”
赵念期觉得林溪找茬都显蠢笨,大家又不是傻子。
她状似惊讶地咬唇,踌躇又带点委屈道:“每页我都算过两遍,不该有错,妹妹,你是不是没有弄明白这些数字?”
哪有看两眼就说错的,更何况林溪才刚接触阿拉伯数字。
吴管家也附言:“表姑娘才思敏捷,奴还从未见表姑娘算错过账目。那新式数目与账目栏很是精巧,奴当初可费了大半天功夫才把用法梳理明朗。”
他话里有话,满厅婢仆都心疼表姑娘,又惧怕大小姐,不敢露出不平。
李元熙干脆将账本这页折角,直接丢给谢玦。
“你算。”
又示意赵念期,“你去给谢司主再解释一遍。”
“不用。”谢玦无比自然地接住,仿佛接过成千上万次,“我知。”
赵念期一怔,她这套数字还没对外宣扬,只前几日在太学诗会私下展示过。阴狱司情报竟然如此通达。赵念期看向谢玦,不由眼含期待。
不过这期待很快就因对方一句‘是算错了’而收回。
青红不忍直视,抿紧嘴巴。
为了捧小姑奶奶场,大人的清名都不要了?
除了春蕙,其他人全是如青红这般想的,个个心里直犯嘀咕——阴狱司主未免太纵着大小姐了。
赵念期也不辩解,默默红了眼眶。
李元熙只道:“报数罢。”
“三千九佰二十五。”
“三千九佰二十五。”
两人异口同声,皆带一丝清冷,听得众人呆住。
青红缓缓张开嘴巴,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又不明所以,眼睛瞪得老大。大人什么时候和小姑奶奶串通好的?还是真算错了?
赵念期也愣了。
李元熙轻言细语道:“你不信我,总该信谢司主罢?他师从算学大家祖齐,好歹也是门内排得上号的弟子,心算之能勉强与我相匹。”
她神色极正,看不出半点自吹自擂之意。
谢玦扯了扯唇角。
青红眉头紧锁,嚯,大人又笑了?怪哉,小姑奶奶与大人相识不过一日,怎连祖师都知,大人竟也不以为奇,到底是哪里不对?
赵念期确实不肯信。
卫夫人插话道:“期儿,若真错了当及时改正,还不谢过大小姐和大人的提点。”
谢玦见女郎没有取回账本的意思,随手丢给了跪在地上的吴管家。吴管家也不信,不顾忤逆之疑,翻到折角页,从怀里掏出个小算盘啪啪点拨。
赵念期谢不出口,红着眼抿唇望向吴管家。
不多时,吴管家肩一塌,讪讪收起算盘账册。
众人于是明白,竟是真算错了,大小姐和谢司主的心算能力居然如此了得。
赵念期忍不住狠狠咬了下唇。
李元熙冷眼看吴管家,“银子既投了商肆还未回转,那便先拿林司业收藏的字画抵罢。”
“庆管家,你家老爷都藏了哪些名家字画,且报上来我听听。”
吴管家心惊连蒙都未开过的大小姐从何学的算术,还能看懂账本。
庆管家则心惊怎么倒霉事最后还是落在他头上了,苦着脸道:“大小姐,老奴也不甚清楚呐,不然奴去问问老爷?”
“也好,”李元熙意味深长道,“你告诉林司业,这份礼我原来并未想过让他出,只因他不听我的‘勿要攀扯’,若是再说错话乱认亲,便可不止这一份赔礼了。”
庆管家擦汗应是。
他慌张出了花厅,打算先在外院找个小厮问问老爷在哪,拐出来忽见影壁那儿走来几人,眼睛一亮,小跑过去,也不敢大喊,小声激动道,“大公子!您回来了!”
视线再转至两名道童跟随的白衣道人,惊其年轻与风姿神貌,觉其令人不敢造次的冷然,丝毫不逊于阴狱司主和大小姐。
心道:这便是玄真道人罢,他既登门,岂不是表示大小姐确实带煞?
如此想来,司主必是因忌惮而束手,如今有天师相助,定能将煞星拿杀了!
他敬畏地行了大礼,老泪都差点下来。
“怎如此慌张?”林澹问。
“阴狱司主和大小姐在花厅坐着,卫夫人和表姑娘也在。”庆管家小声,一脸后怕地往后看。
“谢司主?”林澹顿惊。
庆管家连连点头。
林澹未能从玄真那儿得准话,心中难安,听表妹也在,恐生变故,带了几分焦急道:“天师,可否随我先去花厅一观?”
玄真微不可查地点头,神色微恍。
庆管家也不去找老爷了,颠颠跟在后头,看着大公子绕过照壁,濯濯清俊的白衣道人也随之、随之——咦?天师怎的站那儿不动了?
大堂之上,李元熙察觉有人来,漫不经心抬眼,先是一愣,继而轻扬唇角。
扬起春风拂柳般轻微、却极其动人的笑意。
本只两三分相似的面容,一瞬像了六七。
谢玦怔然。
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自支摘窗下窥见那道人的脸。
霉球惊奇,好厉害的天师,又悚惧——
修、修、修罗恶煞!
鬼爷爷不躲起来,怎么还生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