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顶山高的壁画,主要由支撑结构、地仗层和颜料层组成。
支撑结构即为“岩石”,乃是此壁画的承重基础。地仗层则通常由灰泥、混合黏土或者石膏等东西组成,构建出方便后续作画的平整支撑面。颜料层便是艺术表现的核心。
而长青眼前的这块壁画,每一层都伤痕累累。
地下盐水从乌黑岩块下不断渗出,析出结晶。过程中的状态变化将壁画地仗层与颜料层撑破,形成一片斑驳的景象。
如何填补裂隙,如何安抚起翘,如何擦去泥渍。
长青跟着林千一步一步,学着做。
而随着壁画的不断修复,“须臾”的过去也逐渐浮于画上。
可以看出,须臾人热爱在壁画上记录生活。大到祭祀,农耕,小到服装宝饰,稚子嬉戏,都能在上面找到踪迹。彼时的须臾,汉化程度已然极高。
长青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它,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砚山五脉会为“须臾”这五座石窟而立。
因为这些壁画简直绝迹。
最重要的是,这些都与长青记忆里那画册的后半部分存在重叠。
生老病死,收成祭祀,那本画册原本看不懂的一切,都于当下变得清晰。
一切平静,直到那天。
长青正坐在高处的架子上工作,忽地停下了修补的手。
“师傅。”他唤,呼吸都放得轻,像是怕惊碎什么。
林千闻声抬头,与长青目光于空中相接的刹那,他心里陡然一空。“怎么?”
长青紧皱眉头,三步作两步从架子上跳下来,颤抖着将手里的东西捧到林千眼前。
那是一张,仅有半个巴掌大的纸。
颜色泛黄,折痕明显,上面写着字。
林千低声念出上面的内容。
“这……是吗?”长青问。
但很快,随着林宗师翻译的话语落下,他的语气变得肯定:“是的。”
【神谕:暂不迁居,绵州犬牙山,当为后据】
无比清晰的“犬牙山”三字,让长青咬紧了后槽牙。
这就是先前五脉开会时,金永裕所说“指引。”
长青没想到,竟就是眼前这一张小小的纸。它夹在壁画之后,很难发现,也很轻易藏起。
这般,林家在参与九叠石窟挖掘时,发现“指引”并将其据为己有之事的确可能发生。
林宗师语气凝重:“这是你的家乡?”
长青沉默地点了点头,心里难抑的后怕。
好在,这张纸现在拿在他们手上。
“一切都明了了。”林千长叹一声:“犬牙山就是‘须臾’下一个定居之地,你在你家乡有看见过石窟或者貌似的地方吗?”
说完见长青摇头,他又自顾自地喃喃道:
“也是,这些石窟都埋得深。”
*
将“指引”收好,两人都假装无事继续工作。
而林叔良出现那天,长青是被石窟里的水滴醒的。
冷冽的水不知从而来,顺着岩壁一滴接一滴落在他头上。
他恍惚地睁眼,瞧了半晌也没找到水的来源,意识到应该是外头下雨了。
而伴随着水声而来的,便是清晰的脚步声。
不再是窸窸窣窣的,蚂蚁群移动的声响,而是清晰的,利落的,独属于人的脚步声。
长青一下子清醒过来,借着黑暗,死死盯着那洞口处。
果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再一个恍神,一张血盆大口直冲眼前,锋利的獠牙直接刺在他的眼前。
砰—砰—砰。
耳膜被心跳撞击,鼻尖嗅到潮湿的血锈气。
长青喉结上下微微滑动,咬紧牙关。
而就是这微小的动作,也逃不过林叔良的“眼”——他是瞎子,其他感官远超常人想象的敏感。更何况,整座石窟无处不在的蚂蚁,都是他的眼线。
猝然,亮起烛火,于长青侧脸上摇曳光影,照亮他白似纸的肤色和沁着冰的目光。
林叔良忽地凑近,亲昵一般捏住长青下巴,蛇蝎吐息耳语着:“瘦了。”
手上的力气不减,攥的长青下颌骨轻微移位,发出难耐的声响与疼痛。
长青撇开脑袋,心里冷笑,每天吃的那点白米饭,他要是不瘦就有鬼了。进来后没几天就开始后悔,早知道多带些饼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