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会输的吧。
击完掌,从黑暗中走向舞台的时候,梁昭淡淡地想。
没有舞台设计、选曲不炸、新乐队新歌,多种不利因素叠加,没有赢的可能。唯一的优势是这还算首好歌,但重要吗?
“我不会再浪费时间在乐队上了。”
退出xx乐队后,梁昭无数次摆着臭脸把蜂拥而来的记者、唱片公司、经纪公司拒之门外。
“别再来烦我。”
他把自己关在了家里。
父母忙于在欧洲各国演出,没有时间顾及他,只是在短信里淡淡提了一句:你不适合乐队,什么时候回来弹钢琴。
这像刺一样尖锐的话语只让他更加恼怒。
闲着没事,他便在m岛上开了账号,把多余的精力和发泄不完的怒火全都转向了其他乐队,漠然地观看和点评,时不时因为直言不讳和乐迷陷入骂战。
但是即使赢了网络骂战,他也没能获得多少快乐。
关掉网页,看着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的房子,前方柜子里摆满了一路获得的金牌与贵重的奖杯。
巨大的落地窗前,风把厚重的窗帘扬起又回落,一个人从巴赫弹到贝多芬,音乐也填不满空洞。
现在置身于人声鼎沸的livehouse,梁昭目光扫过旁边的三人,情绪莫名,他已经很久没和人一起演出了。
刚刚嘴上嘲讽,不以为意一般答应了薛游的赌约,心底却无法淡然处之。
指尖已经因为即将到来的演奏开始发热。
一定会输的吧。
但是,他又在想,我到底希望他们输还是赢呢。
薛游和三名成员从后台走到昏暗舞台时,上一场演出的余热还未散尽,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兴奋的喧闹。
人群正兴味盎然地议论纷纷。
“不说编曲,新世界演出是真的爽啊!”
“是的,太适合现场了。荆棘鸟的新歌片段确实好听,但感觉会被压下去。”
“那肯定啊,喊了一晚,嗓子都哑了,无论什么歌,我都摇不动了。”
有人扭头看向同伴,问:“怎么还没开始......”
话音未落。
下一刻。
“啪。”
随着一声轻响,livehouse的灯突然全都打开了。
舞台顶上的led灯、两侧斜射的灯、地板上的探照灯、台下的场灯骤然亮起。
一时明亮到刺眼的光线瞬间从四面八方填满了整个空间,甚至能看到粉尘在空气中浮动。
屏幕上浮现出白底黑字
——《夜间存在的浮游生物》。
“好亮!”
场下一阵惊呼,有人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发现刚刚还笼罩在阴影里的陌生人一下都清晰可见。顿时感觉被扒了层衣服似的,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低声抱怨,“搞什么?怪不舒服的。”
一人眯起眼打量着台上四个身高腿长的大帅哥,看了几秒忍不住感叹:
“不会是想展示下帅脸吧,这乐队的外貌真的毫无瑕疵啊,玩乐队长这么帅干嘛。”
新世界乐队的三人正站在刚刚薛游他们待过的二楼。
狄炎穿上了皮衣外套,咬着根烟往下望去,被光晃了下眼,皱起了眉,“搞什么鬼?”
处于目光焦点的主唱站在舞台中央,白衬衫松松垮垮地穿着,袖子卷到手肘,领口半敞。
银色项链上的拨片垂到性感的锁骨边,在灯光下微微晃动着。
一张天赐般完美的面孔,懒散和锋利杂糅在一起,在灯光下夺目异常。
他眼里带点散漫的笑意,目光扫射过台下的人群,开口道:
“晚上好,我们是荆棘鸟。”
“哦......”
听众经过一晚上的站立,特别是刚刚的高强度,大多已经疲惫了,只响起零零散散响应的喊声。
薛游也不在意,晃动了下手臂,笑着发出请求:
“请大家先把手环灯关上,等到了时间再点亮。”
一听这话,下面反而热闹了些,响起陆陆续续的疑问。
“关上?!!你们不会要在这白光下演出吧?”
“哪有乐队会开灯演出啊,难道没有vj??”
“这是想玩什么花样吗?”
有人琢磨了下他的话,冲着台上大喊:
“什么时候点亮?”
“等到夜晚。”
薛游抬起眼皮,语气带着少有的认真,微微一笑。
“这首歌献给灯塔酒吧,和同样在夜晚徘徊的人。”
说完,他在底下不明所以的讨论中往后一望,对键盘手挑了下眉。
梁昭啧了一声,略微抬起下巴,戴着红宝石戒指的修长手指在合成器的黑白键上一滑。
他起先只用右手,一边弹奏pad一边飞快拧动旋钮,切掉高频音,留下低频发出厚重沉郁的回响,如同石头沉入海底,进入幽闭的世界。
接着左手开始加入演奏,模拟的贝斯音“轰”地一声闷响,在胸腔引起一阵颤抖,拉起了低频的骨架。
低沉音符和头顶的白光一起,瞬间把livehouse的空间带到压抑的白昼。
此刻已经有人开始摇头了,“这前奏也太沉闷了,歌好像不炸啊。”
“和预告感觉不一样啊?怎么往沉重编曲了?”
“这歌和夜间有什么关系吗?还有能不能把头上的灯关了,亮着很奇怪。”
有人望着合成器后身材高挑、高鼻薄唇、面无表情盯着键盘的红发男子,眼神流露出不确定的疑惑。
“我怎么觉得这红发有点眼熟啊,也太像梁昭了……”
旁边的人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又觉得不太可能,反驳道,“只是像了点吧。那可是梁昭啊,怎么可能加入这种小乐队。
薛游双手垂在两侧,微微闭上眼,低头凑近麦克风,用冷淡叙述口吻,仿佛半醒半梦地唱着,磁性的声音带点疲倦麻木感。
【一如既往的日常】
【和城市一起苏醒】
键盘的音色越来越窄、越来越闷,旋律如同石块沉重地压在了心上。
贝斯只在几个音上奏响,重重复复弹着同样的段落,做着单调的循环。
一个延音之后。
陈朔一有力的臂膀举起鼓槌,鼓点切了进来,节奏缓慢、半天才敲上一下,同样带给人难以忍受的内敛压抑感。
薛游继续压着嗓音唱着。
【路上抬头四望】
【阳光照射下的玻璃幕墙】
【就像是波澜不惊的海洋】
这时场内已经安静了下来。
二楼的狄炎把烟拿在了手上,目光逐渐变得专注。
薛游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再次开口。
【明亮耀眼的阳光下】
【是什么悄然潜入海底】
【是谁屏住呼吸】
【藏起真心戴上面具】
【变得不动声色】
有人忽地叹了一声气,伸手碰了下脸,有些恍惚。
想起在每一个白天,为了成为社会要求的人,扮演起不喜欢的角色,伪装已经成了本能,渐渐不再显露真心。
孤独感却挥之不去,在此时被弦声拨动,一点点涌了上来。
“滴、滴、滴、滴......”
时间流逝的钟声响起。
骤然所有灯都熄灭了,整个空间陷入黑暗。
梁昭手指一扫,神色傲慢,如同指挥家一般,优雅精准地摆弄着面前的乐器。
像是拉起了一块黑色的天鹅绒幕布,盖住了所有刺眼的光线和喧嚣。
明明周围一片漆黑,台下听众却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刚刚在亮光下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重新回到了安全区。
夜晚降临了。
不同于白昼的冷漠单调,夜间空旷而寂寞,暖风孤独地吹拂着沙滩和海水。
旋律像是要把人内心最深处的情绪都勾出来一样,愈发忧伤。
薛游缓缓睁开双眼,取下话筒,一步步向台前走去。深邃的双眼看着观众,仿佛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声音里带点淡淡的悲伤,如泡沫一般在夜间升起。
【等到夜幕降临】
【再次浮出海面】
【啊】
【白天如何让我们恐惧】
【黑夜多么使我们安心】
这难以形容的悲伤歌声一点点搅乱了听众的心,人们像是被音符驱赶着,陷入低落之中。
仿佛孤身一人置身于夜间的海边。
夜色黑沉,无边无际的夜空,看不到尽头的海,坐在海边冰凉的礁石上,只有潮水涌动的声音和偶尔拂过的微风陪伴。
有人神情恍惚地喃喃道:“好寂寞的歌。”
“砰、砰、砰......”
紧接着,鼓声和吉他和弦速度一点点加快。
键盘的音色明亮了一些,除了刚刚的空灵和寂寞之外,似乎又多了一层温暖的雾气。
台上的主唱神情也柔和下来,轻声歌唱着。
【夜晚是属于我们的时间】
【漂浮在夜色中的你】
【唱着无人知晓的歌】
【亮起了蓝色的微光】
下一刻。
黑暗的台上如歌声所唱的一般亮起了几点蓝光。
“这是......”
听众微微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一片漆黑中的光芒。
突然,这光芒飘动起来。
薛游拔下话筒,慢慢走向郝云乐。
金发俊朗的吉他手一边拨弦,一边冲他微笑,两点星光顿时汇聚在一起。
薛游低声唱着。
【是谁寻找到了你】
【温柔地提问】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像是在笑。
【你也在夜晚游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