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柔危有一瞬间恍惚了,是不是她的母亲真的就是这样,是不是她们之间也有过这样好的时候。
冷柔危好像真的变成了小小的冷柔危,一切后来的疼痛、成长、背叛,都与她无关,她此刻在母亲的臂弯里,晒着太阳,和她一起笑。
年轻的母亲带着她玩踩影子,她们一大一小的影子在院子里被拉长,不断地变幻。
不小心碰折了绣球花的花枝,母亲便将那一大朵盛开的绣球剪下来,放到她怀里。
踩脏了自己的裙子,母亲将她的裙摆拎起来,拍拍灰,又笑着接住小冷柔危扑过来的小小怀抱。
年轻的母亲也会有耍赖的时候,就在小冷柔危快要踩到她的影子的时候,忽然把小冷柔危一整个抱了起来,让她踩不到自己的影子。
就在小冷柔危伸出小胳膊表达不满的时候,母亲又忽然将小冷柔危稳稳放到自己的影子上去。
于是新的追逐游戏又开始。
小冷柔危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跑过去,有时候躲在藤椅后面,被母亲找到,有时候又躲在假山后面,母亲故意装作找不到她,然后忽然从假山另一边杀了个回马枪,小冷柔危措手不及,赶紧又小跑起来,因为跑得太快,摔倒在地上。
母亲三步并两步过来,一把捞起趴在地上的小冷柔危,查看她手上擦破的皮,还有磕青的膝盖,问:“疼不疼啊?”
小冷柔危撇撇嘴本来想哭,但是看着母亲担心的脸,忽然又笑起来,“本来很疼的,但是娘亲抱我,我就不疼了。”
母亲也笑起来,将她抱在怀里,蹭了蹭她的脸颊,“真是娘亲最勇敢的小石头。”
母女两人又其乐融融地笑作一团。
院子里有一棵很古老的梧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玩累了,年轻的母亲抱着小冷柔危翻身跃上了树枝间,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躺下,在树荫下午睡。
院子里的绣球花总是不断地开,败了又开,仿佛总也开不尽花期。
日升月落,这样的时光就不断地循环,循环,仿佛直到永远。
小冷柔危躺在母亲的臂弯里,母亲轻拍她脊背,唱起那首熟悉的的歌。
“圆圆的月亮悠啊悠,照亮我的小石头,小石头啊别害怕,长大就是山川啊……”
小冷柔危眼皮昏沉,渐渐睡去。
她好像重归于混沌,重归于生命诞生之初,尚在母体中的时候。
一半是阴冷的,爱恨交织的痛苦,另一半是阳光明媚的,温柔纯粹的爱。
冷柔危时而清醒地想着什么,记得一切的痛苦,记得在她面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然后终于发现,即使被母亲抛弃了一万次,伤害了一万次,可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还是在期待母亲的爱。
哪怕在最恨母亲的时候,也是在恨她为什么不能按自己所想的方式对待自己,恨她为什么辜负了自己的爱。
母亲——这紧密的血脉联接并不会和脐带一起切断,而是绵长恒久,永无绝期。
没有什么能将她们离间,恨到极致也要相连。
母亲,你也曾经和我在一起很快乐吗?
母亲,你也曾经心疼过我的伤口吗?
母亲,你曾经也愿意听我说话,试图了解我心里的痛苦和快乐吗?
母亲,你曾经是爱我的吗?
母亲……
温和的歌声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冷柔危的世界彻底黑暗下来,神思又开始变得模糊,沉溺在母亲当下给予的温柔里。
她有一个爱她的母亲。
梧桐树上的女人抱着冷柔危,她的无数双手臂绞缠在一起,一层又一层,将冷柔危圈在一枚小小的茧里,她仍然抱着冷柔危,唱歌哄她睡觉,眼里有无限的爱怜。
冷柔危身上却泛起一层流动的白光,那是琉璃翎羽的光,经久不息。
“不要抗拒娘亲,”女人轻轻摇晃着怀里的肉茧,温柔诱哄道,“娘亲爱你。娘亲在等着你的降临。”
“不要害怕。你很快就会见到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