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沥城后,头一回戴这些精巧头饰,穿这样好的衣裳。原先穿江听雨的旧衣,粗麻制成,扎人得很。
她觉得新奇,竟有些不像自己了。
来不及细看,她理好鬓边碎发,便急匆匆地出门。苑秋说辰时初便要到,误时要挨罚。
苑秋命一名侍女教她做事,侍女名唤卿云,约莫双九年华,也着绿衫,温柔娴静。她亲手教苏绾沏茶,玉手执壶,姿态优美,冒着白气的烫水浸泡茶叶,溢出丝丝缕缕清香。
苏绾才知沏茶有如此多步骤,并不是烧开水倒进去那么简单。
学了半时辰,卿云道:“你去书房候着吧,说不定有叫得上你的地方。吃完午饭便回房,我会去教你识字。”
苏绾便到书房去,应先生正在里面,只是并不缺人——应先生喜静,若非他开口不得擅自进去。
苏绾只得候在门外,苑秋见了她有些惊讶,随即了然,吩咐道:“去给院里的花浇浇水吧,不需太多,润湿土壤即可。”
院里的西南角是五层的木架子,整齐摆放各类兰花,被人静心照料,长势很好。还有一株高大挺拔的白桂花,苏绾闲得无聊,也给它浇了些水。
又过了小半时辰,苑秋找到她:“你进去替含双,记着我那日同你说的,仔细着拨灯油,其余等公子吩咐。”
顿了下,又补上一句:“要机灵些。”
书房东边有个小侧间,应先生坐在里面写东西,他一身天青色宽袖轻袍,腰上系着绣竹枝的香囊,白绸缚眼——他有眼疾,每年春夏之际发作,期间不能见强光。
此事苑秋已提前告知,苏绾并不觉得奇怪。
她侍立一旁,应先生没有抬头,仍是不紧不慢地写他的字。路过的仆人轻手轻脚,书房内外都安静极了。
苏绾忍不住偷瞄他,即使不能视物,他的字仍旧写得漂亮又工整,形态流畅,颇有一番清流风骨。
良久,应先生收尾停笔,看向她的方向。
苏绾登时回神,“先生有什么吩咐?”
应先生听了她的声音,想了下,似乎才记起来,“苏绾?”
苏绾挺直身体,答得很快:“我是。”
“你看我许久了,为何?”
苏绾睁大眼睛,没想到他竟能察觉,顿时紧张起来,“啊,我在想,您……”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苏绾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如实答道:“我只是忽然想到,我还不知您的名字。”
他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看了她一会儿,提笔在素白宣纸上写下两字。
苏绾探头去看,心中默念:应桓。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苏绾后知后觉自己的迟钝与失礼,犯了错一般紧张不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盯着您看,我只是,只是……”
应桓道:“这不是什么要紧事,不用害怕。”
苏绾一下子没声了。她想起沥城人对他的评价,大多是不易亲近没有人情味一类,可她却觉得他是位温和的君子,面对她这样一个小侍女,也不曾为难她半句。
两人至此无话,午时离开前,应桓问起她从何学字,得到答复后道:
“若想多识字,便去多看些书。我这里也有一些,放在藏书楼中,你若想看便去找薛管事,说是我的意思便可。”
苏绾闻言心中一荡,震惊地看向他:“我,我可以吗?”
“自然可以。有不懂的地方,也可拿来问我。”
苏绾自从来到沥城,一直渴望识字读书,好了解这个时代更深层的东西。只是家贫无书,又不好老缠着二哥教她,学得零零碎碎的。没成想能遇到贵人,不仅支持她看书学字,还愿意为她解惑。
她心中久久地激荡,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儿地向他道谢,“谢谢先生,您真是太好了,我不知怎么谢您才好。”
应桓却没什么神情变化,只是问道:“你想学写字吗?”
“想!”
他极轻地笑了下,抬眼慢慢地打量着她,像个宽厚从容的长者:“那明日辰时到我这来吧,我或许能教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