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她在问:“其实我有些好奇,你母亲的家族是怎么样的?”
卫也反问:“为什么你会突然好奇这些?”
常意禾后背一松,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神情自然地将目光落在床上她刚放下的书。
“卫也,你还记得一年前的事吗?”
卫也一怔,对方说的范围太大,他不知道指的是哪一件事。
然而下一刻,常意禾说得更详细一些:“我最初带你和冯叔一起进了蛟坑,找到蜷缩了许多蛇的土包。”
“那时我第一次在那次事件中开了骨眼,骨眼能看到一个人的天骨情况。”
“当时我转身,无意间看到你的天骨,其实那时候就隐隐出现端倪。”
常意禾瞥见他的神情,自然察觉出他的愕然。
“我曾经在质问周夕林的时候,提过这天骨能帮人看出基因的由来和人的命数。”
“其实更准确点说,天骨是结合基因和命理,确定你的宗族来源,以个人的角度出发,借此窥探被看者的宗族风水。”
“我曾说过,在我们寻骨师眼中,天骨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光晕,光晕像是河流,能看到它绵长的‘身躯’,能力高深的寻骨师,能将这条光流看得仔细,也就是将一个人的过去、对未来的命数都看得彻底。”
“据说我的师公是看天骨的好手,看他人骨从未判错命运。”
“普通人的天骨几乎都是土黄色,根据年龄的不同,黄色的光晕深浅不一。”
“老一点的,黄得就深,就像是烧焦后的泥土;中青年的,则是最明实的黄,你可以理解成夏日里大地被烈阳照得敞亮的颜色;而小朋友的天骨,是嫩黄色,如同出生不久的小鸡雏的毛色。”
“我当时看到你天骨身上散发的光晕是明亮的正黄色,而光晕延伸的后面,影影绰绰,‘水纹’叠着‘水纹’,我捕捉不到真正的来源。”
“换言之,我看不清你的来源。”
听到这里,卫也也想起来这件事,他当时还以为常意禾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身后,也跟扭头查看。
但什么都没看到。
后面常意禾没有主动提起这个举动的含义,他那时便没放在心上,忘记了这件事。
现在听到这番话,他心脏重重一坠,不由询问:“我看不清来源,和我妈妈家族有什么关系?”
常意禾视线与他碰撞。
“关系挺大。”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听完你家的事情后,就认同、猜测你妈妈的天骨被换了吗?”
卫也嘴唇微动,不知如何回答。
常意禾自顾自地接上自己抛出的问题:“因为你家的命数在你妈妈复原后,一天比一天差,这是命数斗转的情况之一。”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受祖宗阴德庇护,现代社会很多人都认为这些风水命数之说,只是江湖术士拿来骗人的。”
“但是能让一个家庭,瞬间分崩离析,个人命数中一道坎的能量带来的威力,远远没有那么大……”
“只能是硬生生地转换、承接别人的命数,行的是逆天而行、偷天换日的事,才会令到厄运来得快且急。”
“我曾经见过有一家有钱人居住在国外,将国内的公寓租借出去给外人。半年下来,这家人做生意全都黄了,有人生重病,有人出意外事故,甚至有人死了。”
“这时他们才怀疑家里风水是不是出问题,回来国内一看,当初租借出去的公寓早就没人居住,但是敲开墙,墙里有一具白骨。”
第一个故事戛然而止。
但常意禾显然没有说完,她在停顿两三秒后,继续说下去。
“我还认识一个小姑娘,她家有一位堂伯公,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期,她这位堂伯公奔赴云南参加这场战争,很可惜,他与一同前去的战友们都死在了那里。”
“尸体堆积在密林中,而他身处北方的年轻妻子,也在卫生院里生下他唯一的血脉。”
“当年的婴儿成年后,做任何事都不顺当,有好几次因意外差点丧命。直到后来他听从建议,亲自去云南边境,对着当年的尸坑所在方向鞠躬,承诺带那些死在异乡的烈士亲自回家,厄运才慢慢消散。”
第二个故事哪怕常意禾含糊掉一些细节,但卫也听出这两个故事都在说明祖宗先人庇佑、宗族风水一事对后代血脉的影响。
故事结束,常意禾将话题转到之前未说完的原因中。
“你妈妈在你父亲出事后,回到娘家查族谱,看墓穴,这个举动就似在调查家族的血缘情况。”
“她为什么调查呢?身为滕家人,她难道不是从小就知道自家的事情吗?”
这些问话已经在暗示——如果滕玉音真被人换骨了,对方觊觎的怕不是她的家族。
常意禾抛出这两句疑问后,很快叹了一声。
“现在想想,就算一年前冒出来的蛇人天骨,它的天骨只是混杂在一起,但要是较真追寻他们的过去、未来,我也是能看个究竟,就是那邪异的东西伤眼,我当时顾着攻击它,没有忍住痛苦看仔细。”
“不过那般邪异的存在,命数能有多好……”
“这是题外话,我就不多说了,而在你身上,我是看不清来源,这就变成连看都无从下手。”
“那一天我以为自己看得太匆忙,或许还受蛇人的天骨影响,但现在看来,是我没往深处想去了……”
常意禾没有再说下去,陡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接受诸多信息的卫也,却在发胀的脑袋中,死死抓住一丝支撑他的怨念。
看不清的家族来源、带有目的的换骨、也许还有自己秘密的妈妈,惨死的父母……
这些日子里的种种厄难,瞬间织成无数张大网,彻底裹紧卫也。
这一刻,他只能不停回想一年前两人的相处。
如果她能早一些将这个异常告诉他,是不是他后面对自己家的事处处提防,是不是他家就不会出事了……
即使明明卫也大脑中,同时有一道别的声音正在挣扎提醒他——
就算得了告知又怎么样,他当时还没有完全信任常意禾他们;就算真相信了又怎么样,他真的能及时将妈妈的事联想到这个异常吗?
可是,卫也又想起,封明那一晚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忍不住……
忍不住轻声说:“明明……明明当时只要你能早点告诉我……”
寥寥几字的话,将二人从今早重逢后维持到现在的脆弱和平,彻底撕碎了。
和平撕碎后,落地都是无声的。
令人窒息的沉默铺满整个空间。
“卫也,你现在这是在怪我吗?”
常意禾环着手臂,盯着他,指甲渐渐陷紧自己的上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