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曹全秀的叫喊声响起的瞬间,裴容青的心里便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宫里的人金尊玉贵,稍有冲撞都可能获罪,莫说给太后治病这等风险事。陆清执的担心终于还是成为现实。
沈怀珠性子倔强,认定的事从不肯回头,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她的眼都不会眨一眨。报仇是她心头的刺,不拔出来,她此生难安宁。
话又说回来,她的亲生父母……裴容青试探过,她全然没有在玉京时的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记得亲生父母,兄长近在眼前,也认不出。
除了失忆症,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恐怕这条路走到最后,沈怀珠会发现,一切都是错的。
报错了仇,恨错了人。
不过,又与他何干?她把这池水搅得越混,对他越有利。
果不其然,曹全秀连滚带爬,惊恐之色难掩,“圣上,这这这,这方子有毒!”
成元帝眉头紧皱,“什么?”
“沈氏刚才给太后开的方子,郑院使看过后发现这里头有几味药是剧毒,能令人当场毙命!”
曹全秀的话如同乱石激起千层浪,刹那静寂后,成元帝的面容已经黑的发青。
这是要杀人的前奏。
裴容青犹豫片刻,还是迅速思索救命的法子。
否则陆清执一定不会放过他。
以他对成元帝的了解,越想保住她,越不能说好话。
裴容青急中生智:“圣上息怒,此女胆大妄为,竟敢在太后娘娘的药里下毒,居心难测。不若交给臣,拉入大理寺好好拷问一番。”
成元帝未理睬,手里的珠串捏了个粉碎,“把她拉出去……”
“好消息,太后娘娘醒了!”
发现太后醒来时,几位擅长在后宫里惩治问询宫女的姑姑绑了沈怀珠,正要拉出去审讯。忽然听得微弱的声音响起。
“等等……”
常嬷嬷紧急喊停,三步并作两步到太后跟前。
太后憔悴的面容依旧,“玉兰,人留下。”
玉兰是常嬷嬷的闺名。
常嬷嬷登时眼含热泪,一个劲用袖子擦,“您终于醒了。”迅速调整过后,她冷声吩咐道,“放了她。”
屏退众人,常嬷嬷守在床边。
“你过来,太后要见你。”
依言上前,沈怀珠还没张口,就听太后问。
“他可还好?”
沈怀珠不解,“他?”
太后缓缓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视线触到眉眼的刹那,她的瞳孔微缩,闪过一丝诧异。
“抬起头来。”
虽然不理解,但沈怀珠还是抬头,对方似乎是透过她在看谁,然而视线相接,那样的感觉消失的毫无影踪。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沈氏,小名怀珠。”
“听说你开的方子有毒?”
问得虽是能令沈怀珠随时掉脑袋地问题,太后却流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沈怀珠暗自在心里腹诽,早就听说皇宫里人人戴着一张假面,果不其然。
“是。”沈怀珠没有否认,“太后娘娘明鉴,方子有毒是不假,但您的凤体沉疴已久,常年用温补的药材养着,导致药物吸收缓慢。”
“刚才民女已经为您诊过脉,病入肺腑,拖延不得。若用寻常的法子慢慢调理,恐怕……故而民女选择先用针灸疏通经络,运行气血,再辅以汤药。”
“只有如此,才能救命。”
常嬷嬷啐了一句,“大胆,在太后面前说的什么混账话!”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急,转而微笑看沈怀珠,“你不怕出什么闪失,人头落地,株连九族?”
太阳悄然落山,无人敢进内殿点烛火,室内陷入昏暗。半开着的菱花窗,突然传来木鱼的笃笃声,随之响起比丘尼们专注的诵经声。
“民女父母俱亡,无族可株。”
月影憧憧,经文声入耳,将这句回答凸显得更加惨淡凄凉。
沈怀珠跪在地上,认真道,“若太后有失,民女愿以命相偿。”
隔着模糊不清的晦暗光线,太后的手指倏尔蜷缩。她微微起身,朝常嬷嬷说,“玉兰,把灯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