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金玉搓完胳膊:“来看小琳啊,不是你叫我来祭拜吗?”
谢璆鸣偷偷看了眼四周,保证没有其他人,搡了搡齐金玉:“你爱来不来。”
言罢,他端着的笑真情实感了不少。
三人七拐八拐往人少的地方走,齐金玉几百年不来,照旧熟悉得很,跟上谢璆鸣的脚步,一步不差地一起拐弯。
他问:“怎么没看到萧逢?”
谢璆鸣道:“去轮回井了。”
齐金玉惊道:“盛前辈肯让他去?”
谢璆鸣:“没她同不同意的份。她一个阳世之鬼,也称得上邪里邪气,这次离太阳精火太近,阴气被烧掉太多,得卧床不起一阵子。我就叫萧逢去照顾一二。”
齐金玉踢了踢谢璆鸣的脚,往前跨去:“你是真不死心。”
谢璆鸣踢回去:“我算看明白了,就得像你这样不要脸,才能把人追回来。”
晁非疑道:“盛前辈和萧公子也……”
“不,那不是。”谢璆鸣听出晁非的话,“他俩跟你俩不一样,应该不一样。”
晁非若有所思,不再追问。
再拐过两个弯,出了山庄后门,越过山头,肃秋山庄死于紫桐鸣琴之手的全部人员,都葬在这片后山。
公孙琳的墓前放着一块龙鳞鸟后颈肉,看起来还很新鲜。
谢璆鸣叹气:“小酒又来了啊。”
齐金玉问:“你怎么看得出来?”
“他常来这,带点稀奇古怪的食材,明明也没人做给他吃。”谢璆鸣双手合十,向矮坟拜了拜,“满满姐和明师兄那儿也是,小酒去的次数不少。”
齐金玉忽然想到了晁满坟前那束花。
他学着谢璆鸣的样子拜了拜:“满满姐不在晁家,小琳大概在银珠响环里,他跑哪都跑了空。”
谢璆鸣一巴掌重重拍向齐金玉后背,把人拍得一个趔趄:“你不也来了。”
齐金玉道:“我空手来的,空手来也想看看她。”
后山的树木草丛窸窸窣窣地响,很温和的声响。
谢璆鸣的嗓音亦如是:“你多没良心啊。”他的叹息与风融在一起,“你哪有小酒想得多,可小酒想得太多了。他说,如果不是他,肃秋山庄就不会追查金微城的事,你们就不会找到天道宗,明师兄、满满姐、肃秋山庄上下数百人就不会死。”
心脏像被针刺了一下又一下。齐金玉忍不住皱起眉。
此间风疾,谢璆鸣拢住被吹乱的长发,摇头道:“不说了不说了。总有人想不开,总有人看不穿。”
他俩照常开了两句玩笑,在微冷的后山活泛不起来,只沉默地待了会儿,便与数百无魂坟冢作别。
谢璆鸣很快又被别的小弟子叫走。
过去谢璆鸣当少庄主的时候也闲不到哪去。
每次少庄主被喊去干活,齐青兰就躲在谢璆鸣屋里,要么玩稀奇古怪的阵盘,要么躺地上睡得昏天暗地。
等谢璆鸣回屋了,齐青兰玩也玩够了,睡也睡够了,懒得不成人形的样子,招来谢璆鸣好一顿恨,他咬牙切齿地扑过去,第无数次和齐青兰打成一团。
而今,谢璆鸣扫了齐金玉一眼,齐金玉却是摇了摇头。
总不能再去庄主寝居作威作福吧。
两人心里了然,各自分别。
肃秋山庄那么长的台阶,齐金玉缓步而下。
“就我一个没长进呢。”他胡乱叹道。
枯叶在脚底下簌簌而响,踩碎了齐金玉的话语。晁非心尖颤了颤,低声道:“你这样就足够好。”
齐金玉闷闷笑了两声,又转为大笑:“俗世里头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俗世里头还说,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师尊,你不望望我?”
晁非顷刻间想到了很多,这让他话说得很慢。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齐金玉已说了下去:“师尊,对我有所期待吧,我不会再丢下你。”
一时,心旌摇曳。
晁非见过太多次剑主的消亡。
死去的齐世渊被照寂拽出暗日之地。
暴走的齐青兰由林照夺回仙修本性。
两度与上古作对,几乎将剑灵本身耗尽。
剑灵一无所有,除了破碎的剑身和埋藏在千年前天地五灵印下的剑鞘。
剑灵溃散,深埋于地底的剑鞘,是照寂留给剑主最后一道保命符。
即使照寂灰飞烟灭,残留在剑鞘里的灵力、太阳精火、剑魂碎片也会再一次挽回齐青兰的性命。
重归于世的齐青兰,化名为齐金玉的齐青兰,不过是照寂倾其所有的挽留。
可照寂成了晁非,晁非却不知还有何手段,能永远留住齐金玉。
如果他不会再丢下他……
从照寂开始,到林照,再到晁非,横跨千年的感情爆发在此一瞬,却不敢说出一个字。
他怎敢把太沉重的东西压在齐金玉身上。
他只会沉默寡言着听他的剑主、他的徒弟,用飞扬雀跃的语调,既是命令、也是耍赖:
——“所以说,你也不可以再丢下我了,师尊。”
若得相伴左右,晁非同样愿意不遗余力。
他决定用一个字立下此后的誓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