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冥界大部分鬼差都得知这份记忆是禁忌的,是因为鬼与鬼的口口相传,却不会知道这份记忆具体的禁忌内容。
可总得有鬼起了头,最先传播了这个传闻。传闻的制造者会用一种听说的口吻,将其传播给了别的鬼差,以此蒙混其中。
至少得有一只鬼差,是知晓这份禁忌记忆的具体内容。
鬼差得知了这份记忆的内容,才提议将同它一样得知了记忆,但已经化为特殊恶灵的鬼全部关进死物中。可自身到底有没有跟着关进去,凭借鬼的个性,应该是没有。
隐藏在外的鬼差,知晓了这份禁忌的记忆,因为没有化为失控的恶灵,又因为不用轮回,也成功逃脱了孟婆汤的检验……
那么是否会将这份禁忌的记忆永远埋藏在心底,至今是否有将记忆传播,这便不得鬼知了……
……
四周正回响头颅鬼模糊的呢喃,江黛陌迅速在幽光间穿行,此时已经快走到了这块地界的尽头,尽管还想继续听下去……但徐梓瑞已经掀开了最后一面人头窜珠帘。
江黛没办法有任何的停留之意,只得紧随着走了出去。
一走出去,周遭一切都变得清净,盘旋在耳畔的嘈杂私语转瞬消退,耳目焕然一新。
江黛陌重重吐出一口气,差一点被那那么多人头的嘈杂声憋死。
从这里走出,就能从十殿回转至一殿生死的最高处,孽镜遗址。
四万阶石梯之上可以俯瞰整座枉死城,那里是不曾寿终正寝的亡魂的归宿,是一切未了执念的交汇之地。
余晖洒落在如刀林般的城郭尖塔上,城中鬼火如荧,飘摇在沉沉街巷中,亡魂在其间游荡,身形忽明忽暗。血污河如蛛网般密布,河水浑浊深暗,缓缓蜿蜒穿城。
而在枉死城边陲的幽深之处,横陈一片燃烧不息的火湖,湖面翻涌出的炽焰,在这湖心之地的囊息焚烧尤为剧烈,每簇记忆如火草在湖底扭曲,时不时会冲出化作惊天的水柱,伴随撕心裂肺的声音贯穿沉沉的天幕。
江黛陌正被刚才头颅鬼的声音弄得有些出神,又被这突然其来的轰鸣震得回过头,目光一直紧随着升腾盘旋而上的水柱,又见其一瞬掉回湖底,她突然想起那间房屋被火海吞噬时,肉身在屋内惨叫。
徐梓瑞在旁注视她许久,“你的反应有些大。”
“被吓了一跳。”江黛陌说,看来这一世死后要做永生的鬼,还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亡魂第一次听到湖里的声音,都会下意识害怕。”徐梓瑞说。
“我需要害怕吗?”江黛陌问,她远远见着也觉得还好,就是火湖里的动静显得一惊一乍的。
“最好不需要。”徐梓瑞只是见她从往生墙那里出来后,就一直不在状态的神态,忍不住侧目,“你没疯吧?”
“没有。”江黛陌看着她。
徐梓瑞笑了,“人头都说了什么?”
“你没有跟着听见吗?”江黛陌疑惑。
“每只生灵的心境不同,经过那里所听见的东西都会不一样的。”徐梓瑞说,她只听到一堆毫无意义的呓语,“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是随口一问。”
江黛陌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说出来,“人头说了很多,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依稀记得是在说着靶子的事。”她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靶子?”
徐梓瑞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听到这个?”
“还记得前日发生的事吗?”江黛陌抿嘴,神情有些纠结,“孟婆鬼一把火烧了屋子,逼迫藏匿在屋内的生死纸现身。但我的躯壳仍被留在屋内,我听着惨叫声,可能一直下意识觉得,那就是自己正在被活活烧死。”
江黛陌对此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而且当时那么多的鬼差都在等屋内飘出光,那团光是指引她前来村庄的关键,而光又是鬼差口中的靶子。
可能在江黛陌心底深处,非常地想知道靶子是什么。
徐梓瑞一时看着她不发一言。
江黛陌想了想补充,如果靶子也是一种很禁忌的记忆,不可以被生灵大范围知道,那就当我没问。
“不,其实也不算什么要紧的记忆。冥界的鬼大多都知道。”徐梓瑞说,“靶子,就需要时刻去注意的东西,必要之时还需瞄准,射靶摧毁。”
“都会是哪些东西?”江黛陌问。
“即将脱离鬼差掌控的东西。”徐梓瑞说,鬼从不会放任世间存在无从掌管之物。
冥界的鬼差默认,世间任何事物必须要得为所用,如果一些事物的存在没有来由,没有意义,那么宁可趁早毁去,以免横生枝节。
“世间很少有事物会被认定位靶子。那些没有来由的事物,大多会被鬼差理清一切来龙去脉。毫无意义的事物,也会将其打造出价值。”徐梓瑞说,“可仍会存在一些未解的谜团,鬼差至今为止已经发现了三个靶子。”
第一个靶子是孟婆汤。鬼差不理解幽冥火光与汤之间的联系,以及为何能剥离灵魂中的记忆碎片。鬼必须时刻关注那口汤锅,只要迷魂的功效尚存,就可以保证无尽的轮转。
第二个靶子是在各样死物中被镇压着的恶灵,鬼差无从得知恶灵中的禁忌记忆是什么。无论是鬼门兽,鬼巨人树,包括冥界每块大地上涂抹的灵魂,鬼同样需要时刻关注,保证这些恶灵不会从中冲出来,乱杀肆虐。
第三个则是近来所发现的那张生死纸。
鬼差无从得知这张生死纸为何出现,何时出现,游神鬼也无法完全看见它的行踪,尽管这张生死纸的出现,提高了幽冥火湖中囊息的浓度,但鬼抓不住它。
江黛陌思考了一会儿,问道,“那么村中的影子,会不会也是靶子?”
游神鬼同样也无法完全注意到它,所以才会让影子有时间在村中逐渐猖獗。
徐梓瑞说,“影子是否是靶子,取决于最后能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不过,等建完道观后,就能弄清楚了不是么?”
“你要找到将影子投射出来的生灵,抓回来喂孟婆汤,抹掉不该出现的记忆,对吗?”
“是的。”
江黛陌问,“那只生灵,不是胥氏吗?”
徐梓瑞说,“不,目前并没有找出想要阻断肉生肉的生灵。”
所以,必须要全部排查槐居村飘荡着的鬼魂。到底是哪只生灵的记忆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想法……
……
***
人界。
自拜别徐判官后,继而又过了些时日。
直到月底,这座道观总算建成了。
此刻,几只鬼卒正在道观外,默默凿刻着一块木牌。
从外看整座观身由三生石铸就,嵌入山腹之中,如果不说它是道观,分明就是一个石窟。石窟外有藤蔓交织苔藓攀附,周遭青翠掩映,使其与整座山脉融为一体,看起来很是隐蔽。
雾气自山间弥漫,潮湿的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风拂槐林,枝叶簌簌低语。
鬼卒将制作好的木牌挂在了道观门口。
上面凿着观名:霜月观。
刀痕凌乱,字体歪斜。
霜月是农历七月,也是鬼月,鬼差选择只用这月建完道观,因为此月的鬼门关开放至最大,会有最大数量的鬼魂涌现上来,而且,人界生灵也会在这月小心地生怕撞鬼。
近日江黛陌一直待在霜月观内,哪里都没有去。
看着鬼卒日复一日地敲打凿刻着石壁。
会跟着一起上去敲一敲,但三生石上刻痕愈发不易留存。
另外她发现,这些鬼根本当她是空气,就算江黛陌什么事都不敢。鬼也不会赶她走。
阿空有一次搬石头,不小心砸到了鬼卒的脚。令他吓得浑身发颤。
但那只鬼只是揉脚,丝毫没有怒意,对人更不曾有眼神上的接触。
这些鬼仿佛各个身患自闭,只会忘我的凿刻石头。
细看鬼的皮囊都粗糙且缺乏生气,尽管身体四肢大致健全,只是脸面或身体上的细节都有些小的残缺。
比如少了眼睛,耳朵,或者多了几根手指之类的。并且大多数都没有生嘴巴。
看起来几乎不曾交流。
尽管如此,也能从石窟上存有的字句和壁画得知,鬼已经对这些三生石心生厌倦
最初刚到人界时,还能在石壁上面画星星画月亮,会在上面反复刻类似“XX鬼到此一游”的话。
但这股新鲜感很快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都在抱怨什么时候能回冥界,再不回去,鬼卒已经快要默认今后要永远待在霜月观里敲石头。
江黛陌抚过石壁上的一处刻痕。
这是石头,但不是当时在暗处摸起来的那块软绵如棉花的石头。
她问身侧一只五官还算完好,且生着嘴的鬼卒。
石头会变成棉花吗?
这只鬼卒瞪大眼睛,表情惊慌地别开眼,然后快速转移了位置,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在说什么啊,他敲石头都来不及,让她一边去,一边去,不要打扰别的鬼干活。
……江黛陌彻底无言。
至此,霜月观内的凿石之声,将在鬼巨人树脉之上回响不歇,昼夜不息。
除此之外,无数幽幽的鬼火在道观内亮起。幽蓝的火焰足以照亮洞窟的方方位位,使得偷偷溜进来的影子都无所遁形,
而道观外的那扇石门上,更是贴满了用来定身的符纸。
鬼差深知在村子里已经没有活着的村民了。
若是有影子承载村民的躯壳前来拜访,一旦敲门,或者用手推石门,都一定会触及到门上的定身符。
纸上的符咒可以令躯壳动弹不得,影子会被困在身体之中无法逃脱。
到那时,便能及时用一把火将这些躯壳烧成灰烬。
数日后。
徐梓瑞只身踏上人界。
在观外的一处树丛间站定,朝门里喊道,“梨珈,给我出来。”
喊了好几遍。
道观的石门被缓缓推开了。
门缝间探出一张白皙稚气的脸,眉眼间不乏一丝狠戾之气。
梨珈正慢悠悠地吃着甜筒,“哟哈,有何贵干?”
徐梓瑞叫她下山去拘魂,再把山下村民的躯壳都杀烧一遍。
“不要,这地方有多邪门又不是不知道,拘魂再多也和我的业绩没有关系。”梨珈眼神幽怨。
“你今天怎么这么叽歪。”徐梓瑞没好气地说。
“而且,上次我将这里的一批魂打包带下去,还不是全都被你放了,哼。”
徐梓瑞欲言又止。
索性“哦”了一声,转身要走,“那叫你的哥哥来。”
“且!慢!好好说话!”梨珈一听,举着甜筒已经迈步跨出了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