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城东岸花亭。
郭金台眺望东北,万楼屹立于杰灵台上,傲然凌江,将湘江涌动的春潮劈成几朵白花。
本是文人墨客吟咏之地,如今却挂上了许多红幅,如同一位佳人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胭脂,恶俗丑陋。
易象清、唐吉会结伴而来,唤了声“幼隗”,郭金台转身,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拱手道,“易兄、唐兄。”
易、唐两人微笑回礼,他却往两人身后看了一眼,面上很是疑惑,“王兄呢?”
易象清一张脸冷下去,唐吉会有些尴尬地回道,“王山长早早去了万楼。”
郭金台心下一惊,唐吉会看了眼易象清,道,“山长家是盐商,现下……湘潭不靖,这生意不知能不能做,山长忧心,实属正常。”
易象清没说话,唐吉会叹息一声,郭金台却问道,“生意能不能做,为何要去万楼?”
“幼隗,”唐吉会并未直接回答,“今日一聚,便是邀你同去万楼的。”
郭金台讶然,“我等也去万楼?那万楼被……占下,用作彼等接待宾客、承办宴席之处,我等过去,岂不会……”
他话音未落,易象清却突然插嘴说道,“幼隗,今日是邵阳等县士子借了万楼宣讲,我等去听一听也无妨。”
“邵阳士子?”
郭金台更为惊诧。他心知所谓“士子”定是“附贼”之士子,否则大同社岂会允许他们借用万楼?
但他心底也好奇这些人会说什么。
易象清、唐吉会、王岱既然都去,他自然也能去。
岸花亭距离万楼不远,不到一刻钟他们便行至万楼之下。
浪声涛涛,人声鼎沸。
郭金台环视一周,发现不少熟面孔,有几位还是从善化、长沙来的。
他与人见礼,说了几句客套话,心中却深为疑惑。
贼社击败周元儒不久便发兵北攻长沙城,长沙城中俱是民壮和从各乡募集的乡勇族丁,城外据点轻易被贼社拔除,只能退守长沙城。
而自贼社从湘乡、湘潭抽调大量民船组成的水师攻下橘洲、水陆洲后,长沙城虽未被围死,但南下之路却早已被贼社堵塞。
这些躲在城中避难的士子是如何南下,又是如何敢南下的?
“幼隗,你在家中读书有所不知,长沙战局已经缓和许多。”
唐吉会在他耳畔轻声说话,他顿时愣住。
“该社只围长沙南半城,且允许城中绅民到城外几个指定地点交易。出城、进城的,只要接受检查,也不会多管。”
郭金台皱眉道,“那该社弄出这么大动静做甚?岂不会浪费钱粮?”
唐吉会四周看看,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据说,只是据说,该社欲归顺朝廷。”
郭金台哑然。
唐吉会道,“我也不大信。但该社夺下橘洲后便遣使去了长沙城,应是游巡道拒绝了该社条件,于是该社又占溁湾,在河西牛形山和浏阳门西南的石子岭修棱堡。
“三日后不知为何,该社又弃溁湾,暂缓修建石子岭棱堡,只继续修建牛形山棱堡。从那以后,城中人俱可外出,就连官绅都可以。”
郭金台轻轻点了点头。
他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有一事可以确定——
贼社已无攻占长沙城之心,只怕光是这一点,便让城中官绅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是,贼社不打长沙,断然是有别的目的,难不成真是为了朝廷招安?
“你们怎么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定睛一看,便见王岱快步走来,脸上有几分惊喜,却掩不住疲倦和一点茫然。
王岱在他们面前站定,眼睛在三人面前快速地扫了一遍,“可是为了九洲大会?”
唐吉会点点头,笑道,“山长,你家的事可问好了?”
王岱一张脸顿时垮了。
他将三人带离杰灵台,语气惆怅地说道,“家里生意无碍。邵阳王穉潜带余见了大同社的副社长。
“那杨社长亲自答复,说我家只要配合检查、缴税,大同社甚至可以护送我家的船或是车队离开长沙。”
郭金台道,“王兄,这不是好事么?”
王岱苦着脸道,“幼隗,你不知晓……”
他又是一声长叹,“你们来参加九洲大会,便该看过最新的《九洲图志》,此期通篇在介绍红毛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