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归微微颔首,眸光垂落在自己的腕骨,轻轻应了一声。
*
细雪新下,停在松枝的鸟雀倏忽振翅,积雪便簌簌而下。
不远处的马车驶来,车辙碾过积雪的官道,溅起零星泥点。
马车停在府门前,鸣柳早在门口迎接。
她面颊通红,显然是跑了一路。
陆怀归甫一下马车,她便迎上来,扶着他的臂膀,“阿归。”
顾衿也起身掀帘下了马车,背手跟在两人身后。
鸣柳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身后的人,又瞧了瞧陆怀归。
陆怀归身上还是小厮的粗布麻服,肩头却多了件纹鹤大氅。
这大氅她最熟悉不过,是太子出门时披的那一件,现下却在陆怀归身上,而顾衿却只着朝服。
“这,你和殿下,你们……”
陆怀归咳了一声,眼皮沉沉地耷拉下来,“我们先回去吧,我困了。”
“困了?”
陆怀归嗯一声。
自打他闻过马车上的那香后,便有些昏沉,也不知顾衿燃了什么熏香,方才说过话后他便昏昏地睡了一觉,饶是如此他依旧觉得困乏。
鸣柳狐疑地看了看他,两人怎么看都像是做过那事儿的样子。
但还是依言扶着他,拐进了偏院中。
本以为太子也会跟进来,岂料对方半路就去书房看文书,她再回看时人已经不见了。
陆怀归一回去就和衣躺倒在床榻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鸣柳出去打了盆热水来,柔声喊他:“阿归,擦洗完再睡。”
陆怀归迷蒙着坐起身,眼睛半阖。
“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他问。
鸣柳绞了热布,轻轻擦拭他的脸。
“你酉时还未归,我便只好将此事禀给殿下,本来我也没抱希望,可殿下朝服都没换就要和我一同出去找你,但我们每条街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
“后来呢?”
“后来是周府来了人,说你被一伙人带到了倚红楼。”
陆怀归闻言睁眼,搭在膝头的指尖稍稍动了动。
看来是正逢下朝时间,周澄回府时正好瞧见了他被带走,便差人去给太子报信。
但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对了,”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纸条,递给陆怀归,“那周府的人还让我将这个给你。”
陆怀归展开来,上面的内容与前世差不多,都是让他稍安勿躁,不日便会将他救出太子府。
不过,与前世不同的是,周澄邀他在竹林小院见面,并注明了时辰与暗号。
鸣柳将布巾扔在盆里浸水绞净,抬起陆怀归的胳膊擦拭。
她静了许久才开口:“阿归啊,殿下他没有弄痛你吧?”
陆怀归:“?”
“那时候他脸色也很难看,我以为他把你叫上马车是想……”
鸣柳顿了顿,没再继续往下讲。
陆怀归抬头,茫然凝视她片刻。
“你说什么?”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又牵强地笑了笑:“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她面上是这样说,心下却又担心陆怀归会不会在太子那里受委屈,又想太子会不会时间久了便像厌烦紫衣一样,厌恶陆怀归,并不能长久地庇护他。
鸣柳轻叹一口气,端着盆出去了。
趁鸣柳出去倒水的间隙,陆怀归将纸条扔进炭火里,在榻上闭眼。
那香的余韵实在太大,他只是躺着就眼皮沉重,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
雪一直下到夜里才停。
亥时,陆怀归幽幽转醒,月光从窗外照在锦被上,一片清冷。
鸣柳照顾了他一天,此时也累极,趴在榻沿,屈着臂膊合眼浅眠。
他轻手轻脚地换衣下地,拾掇一番后掩门离去。
外面还是冷的,呼出去的气都是白气。
竹林小院是一间茶水楼,也是各个官员狎妓和交流消息的重要场所。
夜半时分,竹林小院还灯火通明,偶尔传来几声娇柔的调笑声。
报过暗号后,在侍女的指引下,陆怀归上了二楼雅间。
坐在里面的,是一个长相儒雅,须发皆白的老人,他身穿织金绿袍,慢腾腾地倒了杯茶水。
陆怀归脚步微顿,对方倒轻笑起来,“站着作甚,快进来,着凉了可不好。”
他闻言走进,在老人对面落座。
陆怀归拱手作揖,道,“见过周大人。”
周澄连连道:“这哪里使得,怀归贤侄莫折煞了老夫。若不是陆将军当年舍身相救,老夫我怕是早就化成灰了。”说着,他又去扶陆怀归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
听到周澄谈及父亲,陆怀归微微敛眸,“幸得周大人搭救,陆某才免遭虎口,这礼总该是要行的。”
“这都是分内之事嘛,贤侄不必客气。”
陆怀归缓缓抬起头,眼眸微弯,笑意未达眼底。
“不过,您是如何知道,太子一定会来救我的呢?”
周澄神色僵了片刻,抬手抚了抚胡须。
“这自然,是因为太子殿下落水后,性情大变了。”
“他在朝中也如此?”
周澄点点头,“不错,太子殿下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仅提出要南下治理水患,还将那些卖官鬻爵的大臣都革职处理了,颇有当年先帝风范啊。”
周澄将沏好的茶推到陆怀归手边,笑意盈盈道:“有太子殿下在,这朝中啊,可是难得的清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