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安阳城。
医修们对周淮的抢救暂且告一段落,确定这位归元首领不会今晚暴毙(大概)之后,他们把情况告诉军师和归元的主要首领,把来探望的各种人都请走,在屋里守着伤者熬过今夜。
周淮的伤本来是必死无疑的,要不是沃兹华斯在旁边捣鼓了一些只有他能搞的操作,这会新首领的选举或者吃鸡大赛都要提上日程了。即使那些莫名其妙的法术兜住了归元首领的最后一口气,他的状况还是很不乐观,军师从赶到现场就一直在旁边守着他,那样子真像儿子命悬一线的亲爹,除了周淮的性命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在里面守着,另一位大修士沃兹华斯毕竟不是医修也不是大夫,没有正经能恢复生机的手段,后面的事他帮不上忙,这会在隔壁屋和卓映秋衍之复盘战斗,正在掐诀捣鼓那个定身术该怎么解,屋里远些的柜子上摆着白天以一敌二十差点把归元头头脑脑杀一半、如今已经灵气耗尽变为凡铁的暗淡小飞剑。
“真是有意思的法术。”他在指尖掐了一个衍之教给他的定身术反咒,觉得有趣,“通过一些恰当的办法把法术的有效部分提取出来,没有原理,但行之有效。”
有人进屋拜访仙尊,对仙尊表达感激之情。
一系列情真意切的五体投地的礼仪和客套和劝慰和感激.jpg
沃兹华斯送走客人,继续对卓映秋讲,“这个阶段你就记记反咒吧,或者用精神或者内劲冲开,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毕竟人家拿你的法术也没辙,你也得允许他们有点自己的高级东西吧?”
卓映秋试图施展反咒,并且想请衍之给她列个需要记的重要法术的单子。
又有人进来,这是医修来要抗感染药和别的药剂,想从仙尊这里淘点好东西,另有侍从进来倒水。
沃兹华斯把抗感染药给医修拿走,喝口茶水,又对卓映秋说:“你用来炸敌人的法术,不是那样用的。对方也是金丹,同样的力量,你分散地炸出去,对方身体不大,自然能抵挡。你完全可以把力量收束以后,以更加穿透性的方式——”
归元叛军的主要头领们有几位在外地,听说首领遇刺紧急赶回来,看过周淮之后顺便来拜见隔壁的仙尊。
沃兹华斯和他们行礼交谈,礼貌地回应,几位头领忙于公务,仙尊体贴地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先看一下书上这些法术,不,先别使用它们,先看法术原理,先读三遍,领会一下这样做的优势和理由。不错,好姑娘。”
“衍之,把你的剑给我看看。哎呀……一般这样的情况还可以修复么?有什么……”
军师确认了周淮情况暂时平稳下来,进屋来和仙尊行礼道谢。
沃兹华斯又被打断,终于无语,他沉默了一小会,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气。
卓映秋和衍之知道这是真正的客人,从师父(仙尊)身边站起来,走到沃兹华斯身后。
“多谢仙尊出手相救。”军师对沃兹华斯行礼。
这是卓映秋第一次见到军师本尊。他是一位身穿黑袍,头发银色和黑色相间的中年男子,面孔憔悴沧桑,其貌不扬,眼睛是浑浊的黑绿色,浑身隐约带着凶戾的、沸腾的、阴沉的煞气,令人靠近了不太舒服。但也是这样的人,给人感觉有些恶意,过于尖锐以至于不舒服,却反而没有皇帝那样粘稠阴湿的令人不适感,是另外的一种不招人喜欢。
“周淮情况稳定了?”沃兹华斯对军师不招人喜欢的气质浑然不觉,温和地表示不必在意,请他坐下,但后者站在那里,对他的邀请毫无反应,“那武器是什么来头?如果再来几次,以目前归元的防护力量可吃不消。”
“仙门留给皇室的压箱底法宝……剑阁的护身符。”军师说,“仙门自持身份,不会给予很多,即使还有,皇室也无人能用,你不必在此费心。不过既然这法宝已经出现,剑阁必然知晓。仙门的力量入场不远了。”
他站在那里,用打量的眼神不太礼貌地评估着这金发青年外貌的仙尊:“有把握?”
“有个□□成吧。”沃兹华斯还在摸膝盖上衍之的剑,断剑仍然锋利,其中灵动的剑意却已经消失不见,就跟现在的衍之似的令人忧心。他看向军师,笑道:“□□成已经很高了,显著地高于你们造反成功的概率。这种事我们已经做了全部能做的。仙门的态度很有意思,我觉得您还是可以有所期待的。”
要不是他一直是这幅轻快温和得近乎轻浮的态度,军师看上去想上去邦邦给他两拳。
“与其担心那个,您不如稍微担心一下自己。即使不考虑大修士的战斗,眼下切实的‘归元’也总需要领导和方向。”
“皇帝会判定归元首领死了。”毕竟当时那种伤要不是有这大蝴蝶的抽象法术早就死完了,太上长公主回去报信,光见着周淮的致命伤,没见到沃兹华斯捞人,肯定给皇帝报的是死讯,“如果他手下还有一两个可靠的谋臣,就会趁机挑拨归元内斗,让各地的朝廷军猛烈进攻,趁我们内部不稳生事。”
“各地的布防我会安排,刺杀的事消息已经封锁,”军师盘算一下,“他情况稳定下来,我就回去冲突区。你们爱惜羽毛,不肯动手。”他斜睨了一眼这看起来像个帅小伙子似的仙尊,感觉他是岁数比自己还大的老怪物,每天这样高兴轻柔英俊积极地说话做事,真恶心,好不要脸,“我来干。”
“不,不不,阁下,你的安排令我放心。凡人的战争当然重要,但您的安排如此妥帖,让我认为当下最需要担心的不是那个。”沃兹华斯笑道,浅棕色的眼眸好像琥珀那样带着太久的笑意“嗯,那时候,您说‘除了您自己’,什么都可以答应,真是令人深思的条件。军师阁下,你一直在逃避我们,即使明知我们不会加害于你。你还好吗?”
军师眯起眼睛,用那种令人不快的带有略微戾气的眼神和笑眯眯坐在那里的金色头发气质温柔光明的漂亮男人对视,光凭姿态就能知道他们并非完全彻底同路的伙伴。
他不会回答。
军师盯着这家伙,在思索,思绪因为周淮遇刺而分外清明,有足够的余力思考这位仙尊温情话语背后有着怎样的考量和隐喻。
尽管这位仙尊迄今为止都是温和无害的,但军师清楚自己走在怎样的道路上,他不能依靠别人一时的无害过活。
“你对我的手下许下承诺,可以有一个人向您许下一个正确的愿望,针对受灾三州,针对炎国百姓,针对更广阔的土地上的人们。只要这个愿望正确,它就可以实现。”他颜色浑浊的黑绿色眼睛看向金发的年轻漂亮的仙尊,“这还作数么?”
“自然作数。”沃兹华斯答道,“我既然许诺,便已准备好兑现的未来。”
卓映秋便明白,师父仍然期待那个答案。在翼州城里,他也曾和她和府君说过类似的话,他已经有一些想法,但这只是他的想法。需要有一个当地人用哪怕微小的声音说出正确的愿望,师父才会将这个愿望付诸行动。
现在看来,同样的话他也和归元说过,而答案,他至今没有得到。
军师低头咧嘴,绽放出一种扭曲的灿烂笑容来:“我许下这个愿望,也可以实现么?”
“不可以。”沃兹华斯说道,在他对面,听到回答的军师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但他就像没注意到对面的人变了脸色一样平和:“你是不是这里的人、你是不是应该提出愿望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
军师无表情的脸上再次现出扭曲的笑意来,他没有反驳沃兹华斯的话,但也没有承认。
“我明白了。”军师对仙尊装模作样地行礼,“我们会知道的,在一切的终点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