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婴矮了矮身,抱着谢敉走了。小宦向梁休一弯腰,也连忙跟上了她们!
梁休转过身来,忽然一怔!只见谢敉正反撑在商婴的肩头,一脸稚气地远远望着他。梁休愣了愣,微微欠了下身子,便转身离去了。
圣旨下达后的第四日,端王一行总共十二人于天明时分抵达田郡,正午进入军营。
全军在军营前列阵。圣旨宣读完毕,一身盔甲完备的端王先向大将军行礼:“本王先去见太子,请大将军安排所有将领在中军帐汇合,一炷香后我等再共听大将军的驱虏良策。”
谢雪拱手答应。端王便丢下众人,急步往中军帐旁的太子营帐走去。
走上木梯前,端王将佩剑解下递给了守在帐口的士兵,然后走上去,在帐前单膝跪下,拱手道:“臣谢暲恭请太子殿下金安!”
雪白的营帐和端王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目。
过了一会儿,帐帘被掀开了。一个人从帐子里面走了出来。
紫官来到端王面前,挽着手道:“传太子殿下口谕:‘本宫安。军情要紧,请端王速去见大将军,谋定后策,挽救苍生,勿以本宫为念。’”紫官说完便弯下了腰。
端王拱手道:“臣遵旨!”说罢起身,拉着紫官问道:“太子殿下身体如何?”
紫官貌似不敢直起身子,只是道:“回端王殿下。太子殿下忧心战况,时常熬夜看战报至天明,前几日还吐了血。奴婢极力劝了的但太子说一定要等到殿下来前线他才能休息。”
端王也没多说什么,只望着紫官道:“本王从东都带了好些药和补品来,都是经太医院精心调配的。你得空了就去找王练,东西拿来后要好生劝太子用下。眼下太子跟前只有你一人,你要小心伺候着,有什么事立刻就来回本王。若耽误了你以后也不必再见太子和本王了。”
紫官忙道:“是!奴婢不敢不尽心伺候!”
端王转身走下木梯,顺手接过了士兵递来的佩剑,便往中军帐走去。
帘子突然被掀开,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端王径直走到左边头一个位子前,对谢雪道:“圣旨已存封入匣,请大将军上座,末将还有话说。”
谢雪之前和端王共处了八个月,早已明白这个侄孙与太子行事全然不同。他从不开小会,不私下单独约见任何一名将领,不保留任何一点意见,也从不质疑谢雪的决定。他自来如此,实在不像是一个从没进过军营,只是初入战场的皇子。
谢雪走到正中坐下了,目光望向端王。
“众位将军请坐。”端王也在凭几前坐下,众将领也都坐下了,全都目光炯炯地望着端王。端王对帐外喊:“进来吧!”
帘子被掀开,率先进来的是王练,他向端王一抱拳道:“殿下,都已经到齐了。”
端王:“让他们进来。”
“是!”王练对帘外喊了一声“进来!”然后便退到一侧站好。
随后进来了几个人,都穿着普通兵士的衣服,仪态倒好,只是精神有些萎靡。仔细再看,那一张张脸却不普通,全是东都里有名的豪门公子。按照进来的顺序,分别是:尚书右仆射公良苏的儿子公良犀;夕照寺卿羊昶的侄儿羊谟;五兵尚书香椽的妻弟邓崌、胞弟香夔;还有因身体原因赋闲在家的左民尚书蓝崎之孙蓝萌。
端王让人给他们在末端设座,对那几人道:“今天是军前会议,不论你们在朝做官的品级高低,军中历来只按资历设座。本王是钦差,身上奉着圣旨,因而坐在此处。你们资历都一样,暂且就按年齿相续,都坐下吧!”
那几人原来和押送粮草失利的那批援军们一起,被王练按六人一组分批安置在了几所空房内。那空房区别于军牢,本是用来暂时关押违纪军士的,平时非令不得出入。它没有牢房条件那么差,最多的时候曾同时关过十个人。他们六人一间已是受到格外的宽待。
但这些公子哥显然是在家里享受惯的。如今没有高床软枕,金奴银婢还好说,竟然还被关起了禁闭!他们和普通的兵士不同,他们是受皇命而来的,如今只会将这种遭遇看成是一种决不能忍受的屈辱。可被关的这几天,六个人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子里,大部分人即使嘴上忍着不说,心里也都只盼着来个人先把他们放出去就行!
刚刚王练来,单把他们几个拉出来。他们也不知道是何事。一进中军帐,看见满帐子黑甲肃容的冷面将军,心里便开始发怵!直到看见端王,才仿佛于一片恶瘴中看见了一点温馨的曙光。
端王不像其他将领那般煞气腾腾,但显然态度也是严肃的。那几人听到端王请他们坐下时说的话,心里不免又浮起了怯意。本来想说些什么的人最终选择了沉默,本来就沉默的人更显得噤若寒蝉。也是赶巧,他们年龄的大小正好也是按他们进来的顺序排列的。那几人依次端坐,目光都紧紧地望着端王。
端王:“前线的情况,陛下悉已知晓。太子身体抱恙,军情又实在耽误不得。承蒙太傅举荐,在朝诸位大人同荐,陛下派了本王来协助大将军征战。圣谕刚才已经宣读过了,总而言之,圣上要求我们‘整顿全军,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平定边市矛盾,并全力绞杀计勒王弟带领的残军部队。’”
后来的这几人因为粮草失利一事,疑似都是戴罪之身,自己就是要被整顿的对象。圣旨上提到的后两件事更不可能指望他们去完成。可端王却始终都望着他们:“你们回去后也要告诉后来的援军们,大战在即,自今日起,自众将延至全军都要以中军军令是从!有违抗者,无论是谁,有何背景,本王都将按照圣旨,将其以军法论处!必要时可先斩后奏!若本王有徇私之处,一经查实,大将军也无需向任何人请示,持天子剑便可将本王拿下!”
几位将军虽然没能从正面捕捉端王的目光,眼中却都闪出了一丝激越!
不服也罢,隐忍也罢,担忧也罢,后来那几人全都眼巴巴地望着端王。端王转向另一边,对谢雪拱手道:“圣谕煌煌,是要我们团结一心,共渡时艰。全军出击之前,应先整顿内纪,请大将军明鉴!”
众将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了谢雪!生怕谢雪会下令,安排那些“援军”进自己的部下。
“大将军。”坐在端王对面的谢芳也向谢雪拱手:“既然圣旨要我们全力抗敌,那此刻也不是追究过往责任的时候。末将正缺人手,不如把后来的援军暂时编入末将部下,让他们戴罪立功。”
众将闻言,又不行了!谢芳身旁的一个老将拱起手,一脸严峻道:“大将军,末将队伍里也缺人,还是编入末将名下吧!”
另一将领也跟着道:“少将军的那些人是要跟着他去打夜战的,普通军士如何使得,末将手底下缺人,大将军,也编几个到末将手下吧!”
“末将也缺人!”
“末将也缺!”
“大将军,还是编入末将部下吧!”
几位将领纷纷拱手,忽然从不愿收留援军,变成了互相之间抢人。
圣旨上点出的三件要事,头一件就仿佛过不去。
“粮草失利,首罪在谁?”谢雪开口,乍一听却仿佛否定了谢芳刚才所说不要追究过往责任的言论。
端王和谢芳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却闪出了光芒。谢芳转向谢雪道:“是梁桢下令烧的粮草。如果下令之后立即焚烧粮草,咱们的人应该都能来得及撤回。但也无人可以保证,因为郎辜带头反对,中间还耽误了一段时间。”
端王:“梁桢和郎辜现在身体都好吗?还能不能上战场?”
谢芳:“都无大碍,随时都可以上战场!”
端王点了下头,刚要开口,只听一人高声喊道:“大将军!”
众人向帐口望去,公良犀站了起来!
紧随他起身的还有香夔。
羊谟犹豫了片刻,也站了起来。邓崌看香夔站起来了,不知所措,也只好跟着前面的几个人怯怯地站了起来……
五人之中,只有蓝萌一人还坐着。
公良犀拱手道:“大将军,端王殿下,粮草失利我等难辞其咎!梁将军和郎将军受何责罚,我等也应共同领受。陛下要我们来做援军,既是援军就没有看着同袍在战场上浴血,自己却在营中按兵不动的道理。卑职自知不才,今天无论哪位将军愿意收留,卑职都甘愿听从调遣!且万死不辞!请大将军和端王殿下明鉴!”
香夔热血几乎沸腾到了眼睛里,他们从小学习六艺,驭马骑射都是基本功,为何到了这里就要被这些人这样嫌弃!这般想着,又听到公良犀的一番豪言,眼神立刻坚定了起来。
羊谟和邓崌虽没有他们那般气盛,但被架到了这一步,只能一脸严峻地望着谢雪和端王。
谢雪:“我什么时候说过援军可以不上战场。”
除蓝萌之外的几个人同时一怔,面上忽然都有些尴尬。
谢雪沉声道:“干扰主将议事,妄言军策,该当何罪?”
谢芳:“禀报大将军,以上论罪,该领军杖四十!”
“带下去!”谢雪冷声道。
公良犀木木地站着,一旁的王练过来将他的双手反过来剪着,立刻押了出去。
其他几人都愣住了。羊谟最先反应过来,拱手朗声道:“大将军,卑职等——”
砰!坐在谢芳身旁的老将军猛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喝道:“军前抗命,你们都不想活了吗?!”
羊谟被吓得住了口,额头上布满了汗珠。香夔和邓崌都只是木木地站着。
蓝萌这时站了起来,抱拳道:“卑职等自当以大将军军令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