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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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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拂向前弯腰:“这是臣的荣幸,陛下请说。”

“嗯。”永平帝将书角在手心里轻轻地敲着。头向后仰,一头藏了白的青丝随之垂落:“‘古人云:言不尽意。依愚所见,言可表象,象可通意。虽不至,亦不绝。’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人可以通过说话来描述现象,现象又可以反映事情背后存在的意义。虽然结论不一定准确,但总可以通过语言描述,不断地接近事实。”永平帝望向崔拂:“太傅,朕理解的可对?”

崔拂坐在那里,长眉长须挂下来,像是睡着了一般。听到永平帝问他,便立刻将那腰弯了弯,话还是缓缓地答:“‘夫世间,言不尽象,象再曲意者常有。此间虽憾,然人情百态,其言或称有失,其象或称不明,其人未必有过也。’”

永平帝刚才诵念的,正是崔拂所写的《言意论》中的一段。崔拂也以书中的观点作出了回应:世间因为言行不当引起误会是常有的事,但说话做事之人的本心不一定就是错的。

崔拂忽然慢慢地抬起了眼睛,淳望着永平帝道:“老臣伺候陛下十几年,时常会担心说错话,办错事。既担心冒犯了陛下和诸位同僚,也怕耽误了国事。所以会有字斟句酌,犹豫不决的时候。陛下刚才问臣对于书中‘言意’的理解对不对,这是千古之辩,先后有多少饱学之士试图明辩都没有结果,以老臣的才学实在无法定论。陛下刚才念的既是臣的拙笔,那臣便也只从自己的本心出发,答陛下一句:陛下说得‘不错’。”

李灼捧着茶进来了。他先将茶杯放下,然后走到了崔拂的身边,弯下腰道:“太傅,外面冷,您老要不先把帽子脱了,待会儿出去了不会着凉。”

崔拂浑然忘了自己头上还戴着官帽。永平帝道:“你替太傅摘了吧。”

李灼应一声,伸手将崔拂头上的漆纱笼冠轻轻地摘了下来。

崔拂一头稀疏的白发,有几根随着脱帽而落下,更显得他形容苍老,兀如枯木。

永平帝忽然想起了当初皇兄武宗龙驭宾天,母后羊氏在他和寿王之间就谁应该被立为储君的问题上犹豫时,也是因为有了崔拂的决断,才使他获得了士族们的支持,从而坐上了皇位。自永平开元,十几年以来,崔拂也算矜矜业业。即使永平帝有时深夜召见,一把年纪的崔拂也从没有推病不来过。

如果没有后来魏明的出现,他们也算得上君恩臣睦。

刚才为了让李灼方便脱帽,崔拂把头又低下去了一点,此时看着又像是睡着了。

永平帝:“太傅以为朕答得‘不错’,朕认为太傅答得也‘不错’。朝堂上的人要都能像太傅和朕这样相得益彰,就是我大越之福。”

类似的话,李灼前不久才对崔拂说过。可改了几个字从永平帝的口中说出来,就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效果。崔拂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圣心里还是存了怨气了!

毕竟是一整个朝堂的人把皇帝一个人撂在宫里,以沉默相胁。彪悍若此,其无后乎?

崔拂静了静,缓缓道:“‘非夫聪明深达者,得意忘象,其孰能知乎?’满朝文武若能有陛下通情达理之万一,便是我等之福。臣不密则失身,夕照寺至今还在审理魏明一案,说起来都是老臣之过。老臣回去后会叫人彻查,无论魏明一案结果如何,一定要先把那些尸位素餐的人赶出朝堂!”

魏明的命运早已尘埃落定。关于圣颜如何挽回的问题,在刚才永平帝和崔拂这对君臣的一问一答之间已有了答案:案拖不决!罪在臣工!臣子们瞻前顾后,唯唯诺诺,以致魏明一案迟迟不能了结。崔拂作为首揆,也有失察之罪。

“聊书而已,怎么惹得太傅上火,是朕的不是。”永平帝对崔拂安抚一笑:“夕照寺的事朕既然下令让公良苏他们去查,那就是他们的责任。太傅不要一味都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崔拂:“老臣惭愧!”

永平帝对这位昔日“录尚书事”的宰执向来敬一馈十:“你身子不好,底下的人趁机钻空子是难免的。难为你,十几年来替朕盯着朝堂,毕竟是七十七的人了。崔拭替朕管着京都的防务,公良苏掌着尚书省,现在又兼着夕照寺的干系。韩导身子也不济。”永平帝考虑了一会儿,道:“过了年,朕下旨,让崔庭进中枢帮你吧!”

崔拂伸手扶住了面前的小几,先跪下一个膝盖,撑住了,又跪下另一个。

“陛下圣恩,老臣万死不敢领受!”

“扶太傅起来。”永平帝平静地对李灼道。

李灼赶紧扶住了崔拂的胳膊:“太傅,有话慢慢说,您老一急,陛下也要心急了。”

崔拂却执拗地跪着:“内举不避亲,但老臣身为臣子,首先要对陛下诚实。崔庭资历尚浅,难当重任。为国家计,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永平帝的目光在崔拂半藏在阴影之下的脸上流连半晌,无奈道:“那就依太傅所言,此事容后再议。”

“谢陛下!”崔拂这才由着李灼扶他坐好,坐定了,还是气喘不停。永平帝挥了一下手,李灼端起桌上的茶杯,递到崔拂的面前。

崔拂摇头,轻轻推开了。稍微平复了一下,躬身道:“老臣今日来,除了恭请圣安,还要为我那孽子请罪!”说完,低下头,眼圈早已红了。

永平帝也养着两个儿子,自己日前刚被端王气过一回,此时见崔拂这样很有些感同身受。

“朕已知道了。”永平帝淡淡一笑:“是不是最近朕召见了梁桢几回,崔勃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崔拂还是不胜老迈的模样,声音里却陡然透出了严厉:“陛下要见谁,都由陛下乾纲独断。臣子进宫述职是本分。崔勃是什么东西,他万不敢有这样僭越的想法!”

说到这里,崔拂一叹!这一叹立刻使他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弱势,反而让他与永平帝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一些。

“老臣实在羞于向陛下启齿。崔勃私自调用越骑营的士兵,乃是因为老臣的幼女曾与梁休议亲。因老臣教女无方,小女不肯远嫁,老臣拗不过她,所以和梁休取消了这门亲事。崔勃误以为是梁休之过,趁着梁休在臣家中做客的时候私自调了越骑兵去梁府闹事,冲撞了梁桢。幸好,当时臣弟崔拭也在梁府做客,这才化解了这场干戈。崔拭身为中领军,已先领了崔勃去五校尉营受罚了。太傅本应是群臣的表率,老臣却教子无方,御下不逮,实在无颜再忝居此位。伏乞陛下,去臣太尉之衔,以正纲纪!”说完,崔拂便深深地俯下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叫中领军按五校尉营的规制责罚崔勃便是。”永平帝淡淡地说完,语气一转,温和道:“太傅不可弃朕而去!”

崔拂强稳着喉咙里的颤音:“陛下圣恩,臣沥肝泣血,难以为报!”

李灼在永平帝的示意下将崔拂扶了起来。

永平帝:“抛开朝廷纲纪,朕还真挺喜欢崔勃的,有情,有义,有勇。说句太傅不爱听的话,朕身边还就缺这样直言敢性的臣子。年轻的一辈里除了崔勃,梁桢也是如此。为了公良苏跟朕提过几次,朕废了多少口舌,可这小子就是不肯结这门亲,换了个人,谁敢?可就这样的人,朕才用的放心,这是直臣。”提到梁桢,永平帝满眼都是宠爱,可见梁桢有多得他的意了。

崔拂这时面色也缓和了,一笑胡子便被满脸的褶子提了起来:“梁家满门忠烈,慷公去世那会儿,臣还担心梁休守不住迦南的大局,如今看来是多虑了。梁桢虽然还没机会领军沙场,但随梁休也打过不少胜仗。听臣弟所言,他还是个严峻冷静的性格。年纪轻轻,实在难得啊!慷公在天有灵,也可瞑目了。”

永平帝端起杯子喝茶,眉目十分的和顺。

崔拂也端起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说道:“是老臣的女儿无福,不能和梁家结为连理。都怪臣平时对她宠爱太过,养高了她的性子,不肯屈居人下。”

永平帝端着茶杯,眸光一沉!“怎么,梁休竟敢要崔氏的千金做侧室?”

“不!不是的。”崔拂急忙否认。见永平帝还望着他,便解释道:“是小女听说梁大人已经心有所属,所以不愿再与其结为连理。”

永平帝的眼中倏然一亮,显的很感兴趣:“梁休心里有人了,是谁家的女儿?”

崔拂轻轻一笑:“陛下着实问倒老臣了,老臣哪里能知道的这么多。”

也是。永平帝也抿了抿唇,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其实永平帝何尝听不出崔拂话语里的意思?他也看上梁桢了。对比梁桢的出身,崔拂的女儿足可堪配。

永平帝:“是有点可惜。梁休不比梁桢,他性情持重,若让他做了太傅的快婿,东都里便又会多上一对举案齐眉的佳偶。”

言下之意,崔瑛骄纵,梁桢刚直,两个人根本过不到一块儿去!

崔拂领会了圣意,便不再多言。永平帝微笑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朕给太傅留意着,有了好人家,先定给崔瑛。”

崔拂一笑,把腰深深地弯下:“老臣先谢过陛下!”

崔拂辞别了永平帝,从内殿里出来。李灼亲自伺候他穿上了鞋。

“大宦这样,可要折老臣的寿了。”崔拂口中嗡嗡道。

李灼笑:“您老还要给咱大越朝鞠躬尽瘁百年呢!”起身后对着崔拂的耳朵道:“您这鞋倒软,就是太单薄了。头前太子爷来,给主上送了一双夹绒的,又轻便又暖和。主上今日还穿着呢,您老回去后也跟家里人说说,叫给您也做一双。”

崔拂连连点头:“嗯!记下了!记下了!多谢大宦费心!”

夜幕早已降临。

李灼站在殿前的拢纱笼下,目送着崔拂离开。直到崔拂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宫城深处的万家灯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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