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呈的肩膀往下一垮,双手往兜里一插:“不是他。就算贩毒卖yin跟他逃不了干系,至少冯小月,不会是他杀的。”
“可……谁会陷害他?”
何洋本来就劣迹斑斑铁证如山,现在完全是把犯罪当荣誉,逞英雄能认几件是几件,光是解救出来的那些失足妇女提供的证词,判他一个死刑还能有得多,那么,陷害他,有必要吗?
还是说……
只是为自己随便找了个看起来合适的替罪羊?
应呈突然拾步就走:“走,找叶青舟去。”
“你找他干嘛?”
“再审郑远峰!”
“你怀疑他?”
“何洋这种人,知道自己死定了,也不在乎身上到底背了多少案子,巴不得多揽上几条,但郑远峰不会。那老狐狸,可比何洋聪明得多。”
谢霖没有说话,跟着他一块要走,只是陆薇薇被绕得满脑子浆糊,忍不住问了一句:“队长,秦一乐呢?”
应呈脑子也有点浆糊,还在剧烈疼痛,一不小心就把秦一乐给忘了,她这一提才想起来,连忙说:“对了,秦一乐。你开辆大一点的车,别挂牌,然后到我家去找秦一乐,他会告诉你的。”
陆薇薇“啊”了一声,没懂。
“别多问,去了就知道了,地址我发给你。”
她反应过来,应了声“哦”扭头就跑,下楼借公车去了。
“你把秦一乐派去干嘛了?”
应呈低头发消息,头也不抬:“钓鱼去了。”
钓鱼……?
他身边的鱼,似乎有且只有一条。
谢霖心照不宣,不再多问,直奔医务室就去,路过刑侦办公室,只见灯火通明人山人海,休息的没休息的全被扣在办公室加班,见了他跟应呈各个发出了饿狼一般的哀嚎,应呈只好一扬手:“少叨叨,赶紧干活,宵夜我给你们安排,明早早饭也给你们包了,想回家就给我抓紧干!”
办公室里发出一阵有饭吃了的欢呼。
谢霖忍不住笑,摇头吐槽:“这帮小子,饿死鬼投胎的吧。”
应呈一看时间,索性也不走了,点了宵夜待在办公室帮了会忙,谢霖单独又点了几份粥,没一会,叫的夜宵就到了,一帮饿狼扑上来抢食,却没人去动那明显就是病人专属的皮蛋瘦肉粥,两个人这才溜溜达达拿着粥一块去医务室找叶青舟,打了个电话把徐帆也叫过来。
这个点医务室的医生早就下班了,只有叶青舟一个人躺在狭小的钢丝床上睡得人事不省,只是睡梦里也拧着眉头,应呈没开灯,只是在门口轻轻喊了声“哥”,叶青舟仿佛弹簧似的惊醒,按着脑袋头疼欲裂:“怎么了……?”
“起来吃点东西,等会我们一块去审郑远峰,审这老狐狸非你不可,我们刑侦对他一点不了解,审起来吃亏。”
“几点了……”
“快两点了,我叫了夜宵,起来吃了再去。反正也跑不了,不差这一会。”
正说话间,换回白大褂的徐帆一路小跑脚下匆匆,径直奔进医务室,一扬手里报告:“我找到冯小月的杀人动机了!”
再定睛一看,就见三个人正一人端了一碗粥,在昏暗的医务室围成一圈,抬起头来看着他,像三只等着投喂的大型犬,皮蛋瘦肉粥的香味往外一飘,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话锋转得飞快——
“有我的没?”
谢霖哭笑不得,给他递过去一份:“边说边吃,怎么回事,什么动机?”
徐帆说:“我怀疑冯小月是自杀。”
“什么?自杀?”
他点头:“你们记不记得,当时开会的时候,小顾说过,根据冯小月的信用卡,她的基本工资只有一千八,但每个月都会有零零散散的进账,总共月入五千多,但一年前,这种来历不明的进账突然变少,只剩不到三千,当时小顾说不确定这些进账是嫖资还是陪酒的回扣,现在可以确定,少掉的那一部分,就是嫖资,因为她感染了艾滋,不能再卖yin了。”
“艾滋?”谢霖回想起那精心布置过的抛尸现场,以及对这个现场展现出十足兴趣的曹铭,连忙追问道,“跟曹叔说了吗?”
“说了,放心,曹叔说他全程符合无菌操作的规定,没有感染风险。主要是冯小月可能处于艾滋病的无症状潜伏期,所以外表看不出来。否则……我们当时就应该想到,她杀人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给她自己报仇。”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的调查方向,就是错误的。
医务室里一时寂静,徐帆又幽幽说道:“还有,记得当时我复检的时候,在死者马晟的衣服下摆检查出了微量的白色粉末吗?我一开始以为毒品残留,后来才发现,那是结晶,是眼泪,冯小月的眼泪。”
冯小月……
那个只存在于一张风情万种的照片上的姑娘,有她自己的力量,坚韧而顽强。绝望在这个家破人亡的姑娘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勇气,不堪重负的人终于破茧而出幻化了恶魔的翅膀,就这么义无反顾,直坠深渊。
她杀了马晟,制造了一连串的证据,献祭了自己的生命,一步一步,以一己之力,创造了一个天大的漏洞让他们钻,让他们抓住强迫她卖yin的何洋,揪出了主导这一切的郑远峰,她用自己作为牺牲,拯救了千千万万个自己。
她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当她在一片嘈杂的包厢里,给那个被她用安眠药放倒的马晟,给那个无辜而善良,那个明媚如阳光的男孩注射足以致死量的不夜城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她为什么哭呢?
她有没有想到憨厚沉稳,以稚嫩肩膀把她送出贫困的山区,亲手把她送进充满险恶的世界,还来不及见识希望就长眠于地下的弟弟冯小星呢?
纵观她的一生,似乎即出生后,就是一连串的错误。她一步错,步步错。
是个女孩是错,长得好看是错,出生在特困山区,狭隘了眼界是错,没有父母教导是错,考进了大学带来巨大的家庭负担是错,一缺钱就受了蒙骗踏进泥潭是错,被这泥潭束缚双翼再也没有勇气挣脱是错……
她没有一件事是对的。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小兔子的生命孤独而倔强,它走出一生那么远,在一片黑暗与荆棘里滚出一条血路,然后把伤害了它,沾满了血的荆棘拔下来,再深深扎进血肉里,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刺猬,鲜血淋漓。
你看,当我长出刺,我的朋友无法拥抱我,我的敌人无法靠近我,若世界以痛吻我,我为何不可报之以更多诅咒?
可……
冯小月,是谁替你穿上那身白旗袍的呢?
应呈只觉喉咙干涩,终于开口:“这背后还有人。这个人,帮马琼联系到了冯小月,以确保马琼不会参与进来,确保我们不会查到马琼头上。或许真的如她所言,她承诺过的,可能真的只有两座墓。而这个人答应冯小月的,或许也不过是让她死后尽量干净而整洁,仅此而已。”
“等会等会,马琼?我现在脑子不大好,你们谁给我捋一捋,马琼又是怎么回事?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虽然他早一步回到市局,但一进门就被摁到医务室了,折腾了一路,胸口和脑袋都疼到撕心裂肺,得到的情报却并不比他们多多少。
谢霖只好给他总结了一下:“我们审了马琼,基本上可以断定就是她雇了冯小月杀了马晟,但是我们没证据,查了她的帐也没查出什么来,现在看来,也难怪我们什么都查不到,这冯小月本身就不是为了钱杀的人。至于何洋,凶器上确实有他的指纹,但根本说不通,既然身上没留一丁点物证,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沾满指纹的凶器塞进尸体里?这个栽赃也栽得太诡异了,生怕我们看不出来似的。我怀疑栽赃了何洋的,跟马琼的这个雇凶中间人,大概率是同一个。”
“可这个人,到底在打算什么?他一边帮我们撬掉了郑远峰整个贩毒集团,一边把各种证据给我们送上门,尤其是那个包厢的监控视频,还帮我们截取好时间段,单独弄了个新建文件夹,未免也太诡异了。”
叶青舟说:“听说过一山不容二虎吗?我估计这人才是真正设局的那个人,冯小月也是被他利用的,做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借咱们的手铲除异己,好把城西这块地空出来,收进自己嘴下,这个人……是拿我们警察当枪使呢。”
应呈一撩头发依然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刑侦支队长,又笑了:“这个案子远远没有结束,我们抓了一个郑远峰,只不过是为这个嫌疑人扫清了道路,而我们甚至不能证明他的存在,他就是一个未知者,既然未知,那我们就给他一个代号叫‘X’怎么样?”
“‘X’?我没意见,但你打算怎么查?”
“咱们先把郑远峰审了,这老狐狸说不定知道谁打算跟他抢生意。”
徐帆有一种又回归了一线的错觉,跃跃欲试搓了搓手,很是兴奋:“那我干什么?”
他当头一盆冷水就泼了过去:“你?你写报告。这是你最后一次外勤,你自己说的,少叨叨。”
徐帆刚燃起来的热血又嗤一声熄灭了。
见状,应呈又从口袋里摸出了江还给他的那支血样,递了过去:“还有,帮我查查这个。”
“这是谁的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