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刘大人。
婴宁脑袋里乱得很。她下意识看向鄢将军,却被她极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她不希望都察院插手进来。
刹那间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婴宁喉咙一紧,听见自己冷静地说道:“当初刘应节把我们弄上船,却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他是不是也有可能被追究?”
这下好了。两个人齐刷刷地看向她,侍女一脸不可置信,鄢将军则稍好些,但仍然显得很意外。
婴宁狠狠咬住舌尖——稳住!
鄢将军摆摆手,那侍女便低头退开。婴宁又道:“刘大人于我们也算有些恩情,总不好看他因我哥哥的事受拖累。”
“说起来刘大人也与此案有关,按理的确应当回避。”鄢将军忽然笑了笑,“若再闹大些,指不定船上的举子也全都要拉回来审。”
“是呀。我哥哥身体弱,可受不了打板子。”
鄢将军渐渐敛了笑意:“你觉得我想不到吗?”
又来了。
“……”婴宁好歹也算是摸到了一点她的路数,大言不惭道,“我先说的。”
“……”
“你认不认吧。”
鄢将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得她心跳如擂鼓、浑身毛发都快奓起来,这才满意了似的,幽幽地道:“我就说有意思吧。”
婴宁还在飞速想着翻盘的策略,就见她已经收起舆图,站起身向外走去。
擦过婴宁身边时,她用极其细微的气声吐出两个字:“跟上。”
婴宁脑海里卡了个壳儿,抬脚便真的跟着她走了两步。
鄢将军接过侍女递来的外袍,大笑而去。
……今天这是怎么了!婴宁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正欲追上去,又忽然想起什么,回身翻开桌上那本“武林秘籍”,飞快地将扉页扯下来揉成一团,藏进袖口。
“将军,等等我!”
……
城郊,锦衣卫狱舍。
婴宁忍不住紧蹙眉头,仔细嗅了嗅空气中那股令人不悦的气息。
血味、肉味,还有不知道各种东西腐败的味道。
“将军,得犯多重的罪才会被关在这里啊?”这些气息让她下意识想起从前“探望”琵琶仙的那一会,难免不安,“我师父进京才没几日,他没机会犯事的。”
鄢将军还未答话,一旁的护卫便已不堪其扰,忍不住低声呵斥:“多话!若不是我们将军,平民哪有进来相见的机会。”
婴宁下意识就想回嘴,最终也只小声道:“偷一偷摸一摸的,不也进来了。”
那护卫还想说什么,被鄢将军淡淡地抬手制止。
转过一道弯,阴森逼仄的刑房赫然眼前。小丁已经被捆上刑架,老丁则呆坐在一遍,看上去也吃了些苦头。
一个裸着上身的壮汉正拾了长鞭,活动筋骨,准备往小丁身上招呼。婴宁连忙就要冲上去,谁知老丁就像忽然收了魂儿似的,哭天抢地起来:“你个没出息的孽子啊!到底摊上什么事,你赶紧交代呀……”
“且慢。”鄢将军一手拽住婴宁衣领,不咸不淡地出言制止。
那行刑的不明就里,一旁坐的理刑官却认出了她,立刻站起身来笑脸相迎:“哎,二小姐!”
鄢将军看起来对这个称呼并不是十分满意,却依然假笑着同对方交涉了一番。婴宁没注意听,只忙着用袖口帮老丁擦去脸上的泥污,问道:“挨打了没,有没有哪里痛?”
老丁看见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呜呜直哭:“你怎么才来啊。”
婴宁“啪”的一巴掌拍在他后心,牙缝间挤出几个字:“能来就烧高香吧!”
她方才将老丁头从地上扶起来,就见一行锦衣卫先后离开了刑房。那个刑官还回过头,相当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婴宁这才放下心,回头冲鄢将军抱拳道:“将军,今日大恩无以为报,您家里缺什么,我将来砸锅卖铁也帮您弄到手。”
鄢将军却径直走到那理刑官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冲小丁挥挥手:“说吧,都干了什么。”
小丁挂在刑架上,臊眉耷眼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将军问你话呢,快说啊!”婴宁急了,两步上前就薅着他头发将脸抬起来,“自己犯事,供你爹出来做什么?”
小丁吃痛,这才胡乱叫道:“不、不是!我也是受人蒙骗,锦衣卫来查问底细,我只说家父最近来京里探望,谁知道他们是要抓人回来审问的……”
小丁啜泣着,将前些天里发生的事情全部交代了一遍。
宝船靠岸那日,有个陌生人曾在码头站了许久,不知在眺望何方。小丁出于好奇上前询问,那人腼腆地笑笑,只说自己在等一位朋友。
“他说自己体虚不能受风,便给了我一吊钱,”火盆里的炭火忽然崩裂,小丁被惊得立即收声,又缓了片刻才呜咽着继续讲了下去,“叫、叫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