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不怪你。老夫当然明白,自己也只是在做着根本无法挽回的蠢事罢了。”
饮下一碗清水,家主重新坐回床铺上,将曾经发生在都城内外,只有他才知道的事情,一一告诉给了胧月。
“在一个月前,苍阳城城外发生了一起妖物袭击之事。对于如今这些怪异之群横行的现状而言,本并不离奇。但根据守卫人员,其中包括卫队军统帅,也就是老夫的二儿子所回禀的情况来看……”
家主又险些没能控制住情绪,微微叹息了几声后,才继续道出了可怕的真相。
“那妖物并非来自城外的荒山野岭,而是从苍阳城城内押送至城外,执行死刑的囚车中窜出来的东西!”
“啊……!也就是说,那妖物也是……”
毕竟才经历了晨间之事,胧月立刻对此种可能性进行着猜测,而这也正是家主所认定的结果。
“没错,那妖物必定也本该只是普通人而已。为此,老夫在向帝王禀报此事之后,立即请命,欲要将此事查清……”
此刻,老泪纵横的家主再也没能忍住,为之而痛哭。
“可老夫的忠心,竟然换来的是……呜……!换来了我家破人亡的境地啊!老夫的二儿子,是被我亲自派去调查都城监牢之人,却……却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了音信!明明就身在咫尺之地,竟然……竟然连让我前去一探究竟的机会也不曾授予!”
比起驻守边关,战死沙场,壮士未归之情,这不明不白的丧子之痛,更让身为父亲的家主无法忍受。
“老夫我几度不愿去那样猜测,可再度向帝王禀报之时,我所感觉到的那份隔阂,让老夫一下子明白了,这已经不是我独自能够插手涉足之事了……”
话已至此,家主跪倒在了胧月的身前,恳请着他眼中唯一的希望。
“这不再是为朝廷效力之事,这只是老夫我……作为一个无能老父亲的个人请求!胧月小姐,我请求烛阴寺之人,能够查明真相,至少……让我临死前能明白,我的儿女们到底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啊……”
“杜先生!您不必这样……”
胧月连忙搀扶起家主,将他扶至床边,予以了最为坚定的回应。
“为了人们能够免受妖物侵袭,安居乐业,我们烛阴寺之人必定会为此拼尽全力。请您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清,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嗯……是……”
此时此刻,虽然天色已晚,但家主还是点起了灯火,整备出了些东西,郑重地递给了胧月。
“老夫还有一事相求。自那之后,我便让妻子与还愿意服侍杜家的家丁们去了城外避难,不希望他们受了我的牵连。只是,我当然还是放不下这份思念之情。胧月小姐,若是方便的话,请您替老夫我将这份行囊送至邑良的堇氏,感激不尽……”
“没问题,我一定会把东西送到您妻子的手中的!啊……”
说到这里,胧月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瞬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唉,你看我这老东西,上了岁数,没了仆从服侍,果然也变得榆木笨拙。竟连为您接风洗尘之事都抛在脑后,便将这些私心欲求全然道出……”
“不要紧,不要紧!唔……不如,就让我来制备晚膳吧!以前在烛阴寺,我也经常帮忙打下手,实际上,我自己早就会做饭了!不过肯定没有婆婆做的好吃,嘿嘿。”
未过良久,简单质朴的咸粥与炒菜便已摆放在了桌前。虽食着朴素的菜肴,竟也让家主感到了舒心安稳,缓和了些许先前那悲凉的气氛。
“蒲贞女士她果然也是一把年纪了呀……哎,这么说,胧月小姐莫非就是她的女儿?”
“并不是。我虽然从小被婆婆带大,一直生活在烛阴寺,但婆婆跟我说过,我其实是她收养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蒲贞女士也依旧是个善良之人啊。她当年行走江湖,将无数妖异邪物斩于剑下,行侠仗义,乃是妇孺皆知之事。”
“嗯,婆婆她非常厉害,而且对我很好,烛阴寺的大家也是,都非常和善……”
说到这里,胧月放下了碗筷,将双手攥紧,放置在了自己的腿上。
“虽然我并不太了解过去的历史,但看到大家现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我就更希望,自己可以赶快站出来为烛阴寺做点什么,所以就接下了您的请愿诉求,就是这样……”
思念之情也再度攀上了胧月的脑海,使她在闭合着的双眼中,更加清晰地回忆起了那些珍贵的过往经历。
人命终会陨落,或早或晚,我们任何人,都不得不接受生离死别的苦楚。而重要的是,要让这辈子活得明明白白,不留遗憾,然后将那些不可忘却的美好,谨记于心,便已经足够了。
与此同时,苍阳城中最奢华夺目的歌舞剧场内,所传出的曼妙歌声,宛若天赐之音,使听者无一不陶醉其中,为之沉沦。
“哦!太棒了……”
端庄典雅,身着华贵衣裳之女子,乃是苍阳城中最被人所熟知的歌舞艺人——以津子。飘动着的橙红霓裳衣袖,好似激扬烈火烧灼着早已落幕的夕阳晚霞般,裹挟着春风在剧场内飞舞吹拂,使世人迎着这惊奇之气流,为其心旷神往。
“嘿嘿,今天也有劳各位了!有劳了,有劳了!”
望着盆满钵满的收益,剧场老板总是会乐得眉飞色舞。为此,她还特意为以津子准备了专用的后台梳妆间与侍女,不必和多数奏乐伴舞者共处一室,以显尊贵。
“影釉小姐。”
不过,以津子似乎并没有为之特别在意,她反而还经常跑到这一侧的梳妆间内,且意图十分明显,似乎只为了与影釉攀谈几句。
“何事?”
影釉从未因以津子作为当红名角,就对她表现过任何额外的恭敬之礼。在外人看来,她真是个不识抬举,读不懂这浅显处世道理的愚昧之徒。
而以津子却从未对此感到不悦,相反,她总是会对那幽静之容以笑脸相迎,且和在舞台出演节目时的表情并不相同。
“今天的演出,也辛苦你了哦。”
是的,明明都是笑意,却有所区别。倒不是说以津子她并不喜爱歌舞,以示宾客之容,自然是她欢愉于妙音美乐,将动人嗓音为之奉献时,自身内心最为欣喜的时刻。
“这种话,用不着劳烦以津子小姐特意诉说出口。”
只是,眼下她的面容,那张望见影釉时所露出的笑意,和对其它任何事物表现出的感情,都无可比拟的真切而充实。
“呵呵,怎么会呢……”
这其中的理由,是只属于二者才知晓的秘密,唯有她们彼此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