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的草地在眼前绵连成片,山岚凛冽,从衣袖间划过时,临渊仿佛还能听见枝叶颤动,簌簌作响的声音。
肺腑内流窜的陌生力量微弱却坚韧,即使不断地被另一股力量撕缠吞绞,光芒也只是略微暗淡,依旧生生不息。
不过代价则是——
临渊掐住喉咙,狼狈地咳出一口血,俯身喘息。
体内沸腾灼烈的暴动几乎霎时停息,双方都奇异地停止了争斗,疼痛的余韵却没有那么快散去。
临渊并不在意这点疼痛,她直起腰,抬头看了眼天空。
日光依旧吝啬,阴云由远至近显得越发厚重。
“真意外,”她的声音嘶哑,“您居然这么在意我的身体。”
她撩开衣袖,皮肤上还未愈合的狭长裂口间,金色木芽仍在缓慢蠕动,仿佛要以她的身体为养料生长壮大,但又不知被什么约束着重新缩回体内。
阴冷的嗓音失去了往日的游刃有余,因而显得格外刺耳:“你还不够清楚吗……我们现在才是一体的。”
临渊忽然噗嗤笑了一声。
“实在是抱歉,”她取下眼镜,一边擦去上面的水雾一边向前走,“但这句台词,就算是放在二十、不,三十年前,也会被评为‘托蝶幻戏反派最老土台词前十’的。”
血肉间的木芽猛然抽动,让临渊的手颤了一下,指尖却仍旧稳稳地捏着眼镜腿。
脑海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事实如此。”
临渊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事实如此。”
“不过……”她单手把眼镜架回眼前,唇角浅浅勾起,“融合‘药师’的力量,是不是比您预想中要难上一点?”
即使再怎么意想不到,经过不久之前发生的事,临渊也不得不承认——
她身体里的这位魔神的所作所为,比她所有的设想猜测都更加出人意料。
建木的力量于持明而言同样是入侵的一方,但随着她的轮回蜕生,即使是原本再怎么相斥,也多多少少出现了互相浸染的情况。
持明族以外的人将这两种力量视为一体,认为这就是她本身的力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更何况,她还在摩拉克斯面前使用过,在初次醒来时也未能将这份力量及时收回。
即使只是些许微不足道的残余,但那毕竟源自一位执掌着命途的星神。
所以归离集的仙神们或许察觉到了她身上的异常,却又未能找出原因。
因为除了持明以外,建木、或者说「药师的赐福」并不排斥外者,甚至能够与大部分生物良好相融。
要不然……仙舟所讨伐的丰饶民是怎么出现的呢?
那些大多数都毫无理智、嗜血残忍、为了追求丰饶神迹犯下种种恶罪的孽物……
她差点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令堕长生」
「贪取不死」
「诱陷魔阴」
仙舟律法中最不可饶恕的十恶逆之罪,在前五条里,与寿瘟祸迹相关的条目就占了三条,这并非毫无来由。
“您并不是不想杀了我,”她勾住发带上的珊瑚珠,冰冷圆润的珠子硌得掌心微痛,却也让她感到平静,“只是现在还无法平衡建木之力与持明血脉之间的联系,为了不让自己接手这具身体前就沦为失去理智的疯子,所以才不得不留着我。”
“让我猜一猜……您现在很虚弱?”感受着体内骤然加剧的疼痛,临渊按住心口,“为了不被归终大人祂们发现,不得不更深层次地与建木的力量纠缠到一起,但是——”
她再次咳出一口鲜血,鲜红粘稠的液体落到地面,被暗色的泥土迅速吸收。
临渊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她再清楚不过,魂魄与经脉被植物根茎寄生,不断汲取血肉,撕裂理性的感觉……啊,说起来,是不是和梦之魔神控制别人的方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不知道魔神大人本人是什么感觉。
翻找她的记忆,引诱她在梦境中沉沦,或许是想在不断削弱她精神的同时保留与建木对抗的本能,也是想从她的记忆中找出控制的方法。
哪有什么方法呢?
临渊眼底浮现冰冷的笑意。
只不过是在蜕生过程中,经由波月古海一次次的冲洗涤荡,花去无数年岁,才将那份力量削减至能够被这身血脉压制的地步。
依靠「不朽」的「轮回」,才能勉强制衡「丰饶」的「生机」。
但前者的命途早已消逝,后者的星神却仍存于世间。
在这片名为提瓦特的大陆上,也没有持明赖以生存的波月古海。
如果再不将建木的力量尽快吞噬融合,在她这具身体濒临极限的时候,梦之魔神大概也会迎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这次脑海中没有声音再出现。
但临渊也很清楚,即使是在那位魔神如此虚弱的当下,引动建木之力失控,让她沦为丰饶的孽物也不是什么难事。
往好处想,就她这点水平,远远达不到让帝弓司命现身,一箭让她灰飞烟灭顺便轰碎半个星球的程度。
临渊看向不远处的建筑群落,停下脚步。
面前的湖水如同一面水境,即使倒映着的天穹色泽黯淡,也无损于它的澄澈清透,雪白的砂砾一路铺展至她的脚下,踩上去如同绵密的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