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不小心走得太远了。
临渊是这么对娜卡说的。
年轻的女首领对这句话深以为然,甚至有点惺惺相惜:“我懂我懂,辨认方向很难,尤其是在这种看不见天空的地方。”
投入篝火的木材不够干燥——毕竟是沿着怪物撞出来的小道一路捡的——尽管临渊抽取了其中的大部分汁液,依旧烧得吱吱作响,散发出焦苦的气味。
娜卡看着对这句回应报以微笑的少女,火光在她的侧脸上跃动,眸中也倒映出红焰,与原本的瞳色相撞,似乎隐约泛出一丝混沌的金。
啊,那说不定也只是她摆弄手中那副金丝眼镜反射的光呢?
娜卡愣愣地想。
营地中弥漫着热腾腾的香味,蘑菇与野猪肉炖煮的肉汤调味简单,却足以让每一个喝下的人脸上浮起笑容。
说起来,这只野猪也是在路上捡的。似乎是逃跑时慌不择路,一头撞晕在了树上,要不是临渊提供了水,处理起来还有点麻烦。
有人给她们打来了两碗汤,临渊抬手接过一碗递给娜卡,却把另一份推了回去。她摇摇头,从腰间的锦囊里抓出一把糖递过去:“对了,把这些分给孩子们吧。”
对方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带着感激的笑容接过了糖果。
娜卡却倏然回过神,接过汤碗,脸颊泛起热气:“谢谢。”
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简陋的营地木屋,原本气息奄奄的男人已经能够半靠在妻子怀中,小口小口地喝对方喂来的汤水。
在他们身边,抱着花球的孩子拿到糖果后和父母说了什么,噔噔噔地跑过来,表情羞怯:“娜卡姐姐……还有这位姐姐。”
没等娜卡招呼,他眨眨眼,把手中的绣球往临渊手中一塞,又快速地跑回了母亲身边,然后假装不经意地频频投来目光。
临渊捧着那团绣球,将它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然后轻笑了一声,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没错。
娜卡也看着那个花球,只觉得连日来一直紧绷的情绪也跟着缓缓松懈——打败了魔物,提供了食物与治疗,又肯为他们指引道路的少女,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更何况,他们这群背井离乡一无所有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呢?
疲惫在这种时刻突然涌了上来,娜卡晃了晃头,视线一凝,手指猛然握紧了长弓。
“怎么了?”临渊轻柔地问。
“没什么,我再去周围看看有没有能吃的东西,顺便巡逻一下。”娜卡放下碗,用力拍了拍脸颊。
“娜卡大姐,我也去!”一直探头探脑看着这边的年轻人连忙跟着站起,“你知道的,我眼神最好了!”
“行。”娜卡点点头,随意应下。
夜晚的森林树影重重,脱离了篝火照亮的范围后,那两个轮廓朦胧的身影很快就没入了黑暗。
在他们身后,临渊擦了擦镜片,平静地将眼镜重新架回脸上。
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走得太远了。
这句话当然是真的。
只是……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发生了。
她手指微动,将那团绣球抛进了火中。
火苗被惊动地往上窜了一截,摇曳着,将蔫枯的花瓣灼烧焦黑,其上隐隐析出一层洁白的凝晶。
娜卡拨开藤蔓,直到背上那种隐隐的刺痛消散,才转过身,看向跟过来的青年,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许多:“在这里说吧。”
青年正是早些时候被派出来探路的人之一,原因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队伍中眼神最好的人。
也正是他,刚才暗中打着手势让娜卡跟他出来。
所以——
他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多余的动静后,脸上才露出混合了惊恐与疑虑的复杂神情:“娜卡大姐……那个女人有问题。”
娜卡皱了皱眉,等他继续说下去。
“其他人当时隔得太远,林子里又太暗,可能没有看清,”青年咽了口口水,“但是我看见了……”
夜风拂过林梢,林间的动物被惊动,窸窸窣窣穿过枝叶与草丛,虫鸣也因此沉寂了片刻。
只有青年的话语与呼吸格外沉重。
——素白的五指张开,手背向上,指甲修剪圆润,透着微微的粉。
很熟悉的一只手,临渊曾用它吃饭、写字、驭使云吟术的法诀。
但此刻,它隔空按在一只魔物的头上,又让刚刚从迷蒙中醒来的临渊感觉分外陌生。
黑色的雾气从魔物身体中抽离,攀绕着手臂向上浮动,原本就存在于身体中的另一股力量蠢蠢欲动,时刻准备着将它撕缠吞噬。
胃中翻涌的饥饿和空虚……令人作呕。
临渊攥紧五指,腕间的锁链应心而动,绞断了魔物的喉咙。
骨质面具从半空中坠落,打了几个旋后,咔哒一声与地面扣合。
临渊垂下眼帘,面具上没有眼孔,但黯淡的红色油彩勾勒出的图案像是一张嘲讽笑脸。
与她有着同样样貌的幻影伏在她的肩膀上哀叹,用着与她相同的声音,口吻高傲又悲悯:“赐予这些可悲生灵平静的死亡,让它们解脱,化为我们的力量,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