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最关心的人,就是你。
这句话砸进裴元序耳里,敲得她心脏都在震动。
她看着江礼然,唇瓣依旧又水润又红,唇下还戴着唇钉。
那颗透明树脂钉饰挂着水珠,在她说完话的那一刻,水珠滴下,滑落。
她看得见,江礼然的双唇在微微颤动,她也感受得到,自己的嘴唇也跟着微小地动荡。
热气升腾中,两人的脸靠得太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显得裹住身体的汤泉都愈发的烫。
江礼然的指尖就贴在她的耳根,掌心虚捧着她的脸,跟她无数次幻想过的亲吻前的姿势一模一样。
初春,万物复苏之时,可此刻是雪天,应当是最浪漫的时刻。
倘若这句话出现在昨天,出现在大年初三情人节当日,出现在一切秘密都不会有被瓦解的可能性之前。
她也许就会这么顺从地贴上去,勾着她的脖子,与她的唇负距离,与她的舌齿相接、缠绕,织一片只有她们知晓且不为人知的甜蜜的网。
交融她们的体温。
裴元序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口水,却在两人对视几秒后,缩回了被捧着的脸,转移起话题。
“城里不是不让在河边玩水吗?”她靠上石岩,问江礼然,“你小时候在乡下住过?”
江礼然收回腾空的手,也跟着移到石岩边,“emmm……”
思考片刻,她回道:“算是吧,暑假的时候去朋友家玩,就在苏城边上。”
说话时,她左手轻轻扶着台面,刚刚摸上裴元序脸的右手握成拳,指尖在掌心里摩擦,似乎还对那触感意犹未尽。
“那现在那个朋友呢?怎么样了?”裴元序很少听她提起她的朋友,于是问。
江礼然慢悠悠地将头枕上石岩台,望着上方堆积着雪的玻璃,深呼吸的样子如同在叹息。
“长大之后,人生轨迹都变了,大家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也就渐渐没联系了。”她平静地说着,头一动也不动。
裴元序看着她被雪光照射成琥珀色的双眼,缓缓拖出一句:“这样啊……”
这番话,让她想起了去伦城当交换生一事,不由得有些犹豫不决。
人与人的关系就像一片雪地,因冬季来临的机遇,一片片雪花聚集在一起,又因天气回暖,或是渗入土里,或是蒸发上空,被云盛走,带到世界各地,在不同的日期变成雨珠降落。
她怕她回来之后,也会和江礼然变成不同地区的雨,渐渐地没了联系。
但,她又准备好了说服父母的资料。
况且,她不想做一个一直被家人庇护着的,一事无成的大小姐。
“难以抉择”四个字盘旋在她脑里,许久后,便听身旁人说:“我们起来吧,泡太久对身体不好。”
裴元序没应话,只点点头,随即站起身,裹上一层厚浴巾。
四周的寒气一瞬间逼近,冷得她瑟瑟发抖,站上石岩台的双腿都不停颤抖,发红。
浴巾吸饱了温泉水,沉甸甸地贴在后背,江礼然站在她身后,赶忙拽下棉袄包住她的身体,又抓起干燥的毛巾擦着她发丝上的霜花。
听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裴元序才想起自己在来汤泉池时,太过得意忘形,外套都没披就来了。
所以身上这件,是江礼然的。
“你不冷吗?”裴元序牙齿打颤,问道。
江礼然却没在意,只裹紧浴巾说:“我火气旺,不冷,你披吧,别感冒了。”
“好,”裴元序连忙挽上她的胳膊,快步往室内走,“那我们赶紧回房间吧。”
汤泉池离屋内也就几步路,可白雾岭的气温太极端,两人就像油锅里的热鱼,掠过的穿堂风好似把她们炒了一遍,脚步都磕磕绊绊,几乎是挤着进门的。
室内的温度温和许多,两人快速吹完头发,坐在床尾吹空调。
暖气吹得江礼然的脸热烘烘的,鼻尖泛起不自然的红,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被裴元序听了去,脸立马沉了下来,“还说自己不冷呢,都感冒了。”
江礼然吸吸鼻子,晃着双腿,“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裴元序无奈地叹一声气,走到梳妆台前,从包里翻出药盒,取出两片感冒药,握在手心。
倒了杯热水后,她来到江礼然面前,将杯子与药一起递了过去,“呐,吃颗感冒药。”
不知怎的,江礼然接过药时摇头晃脑地笑了一声,“好。”
她仰头吞下药片,喝一口热腾腾的水,随后拎上包出了房门。
今天的行程是去滑雪场,裴元序在卧室里换上了运动背心与速干衣,再套上防静电的抓绒衣,捞着薄羽绒服与毛绒大衣便来到了客厅。
一出房门,就见江礼然盘腿坐在矮茶几前,面对着笔记本屏幕,手指不停敲击着键盘。
裴元序一愣,慢吞吞地走向江礼然,“礼然你怎么把电脑带来了?”
“做作业,要做一个旅游策划书的PPT。”江礼然随口回着,手依旧没停。
“嗯?”裴元序把手里的衣服往沙发上一摊,凑到江礼然旁边坐下,“那这个不是跟你们以前做的苏城旅游攻略一样吗?”
“差不多吧,很快就弄好了。”
文档页数从23跳到24,裴元序安静地坐着,看屏幕上导入图片,看字符迅速跳动着,转眼间几句话就这么呈现了出来。
果然,弹贝斯的手打字也很快。
她想着,转而望向江礼然敲击着键盘的双手,才注意到,她右手手背的那块瘢痕处,颜色明显比之前更深,轻微发褐。
“你手背怎么了?”裴元序皱眉。
“啊…没事,”江礼然揉搓着手背,想掩盖那颜色似的,“过几天就好了,应该是泡温泉泡的。”
闻言,裴元序却不信,质问她:“是冻伤了吧?你怎么不吭声。”
“没事啦,你没冻到就好。”江礼然笑笑,语气很是轻松,裴元序忽而觉得她好傻,眉头更紧了。
“真是的,我给你敷一下吧。”
说完裴元序就回到了房间,拿出管凝胶药膏,坐到江礼然身旁就抓着她的手涂抹。
药膏在手背上化开,裴元序边抹边问:“秋秋呢?”
“睡回笼觉呢,她说到点了再叫她。”
江礼然感受着微凉的指腹在她手背上一圈一圈打转,早已没了从前被触碰的羞涩,只任由手掌被裴元序抓着,左手还顾着划拉着电脑触控板。
裴元序没再说话,专心抹着药膏,心里暗自吐槽林序秋这懒懒散散的样。
不过这也算个惬意的点。
与朋友出门旅游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急急忙忙赶行程。
大家睡到自然醒,悠然地填饱肚子,在酒店里忽悠忽悠,歇一歇,消消食,然后才穿好外套背上包出门,闲适地去往游玩景点。
该走路时走路,该打车时打车,一天下来,除了满足感和意犹未尽的自由感,什么坏心情都不会出现。
三人吃完晚饭,天色已深,白雾岭的天很蓝,像是单独给黑色开了层蓝调滤镜。
伴着鹅毛大雪,三人顺道回了民宿,进门就脱下厚厚的外套,拎着睡衣去浴室里洗澡。
滑完雪的身体黏糊糊的,一番淋浴后,舒畅许多。
但滑雪毕竟是个运动项目,全身的肌肉难免紧绷又酸痛,裴元序护完肤就窝到了被子里,阖眼假寐。
江礼然说,要给她泡杯热牛奶,喝完再睡,她便安心等着。
稍顷,床头柜旁传来一声微弱的磕声,裴元序睁开眼,江礼然就坐在床边,见她醒来,端起牛奶就往她嘴边送。
裴元序撑起身慢饮着,喝完又缩回被子里,拍了拍床。
“你先睡,我还有些东西没搞完。”江礼然温声道,用纸巾帮她擦拭着嘴角。
裴元序没力气讲话,点点头,十分乖巧。
江礼然朝她一笑,留了盏暖黄的台灯,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顺手关上了门。
客厅里静得出奇,灯光也尤其暗,缕缕雾丝漂浮在空中,衬得那一点火光与方块状的白光甚是醒目。
江礼然站在房门口,望着岔开腿坐在沙发上的林序秋,有些疑惑。
“你还不睡啊?”她问。
林序秋将手中的手机往一侧别,举了举抽了半截的烟,“抽完就睡了。”
“那你早点休息啊。”江礼然叮嘱一句,示以晚安,随即转身走进洗手间。
现在她额外注意皮肤管理,倒也讲不出什么心理,就是人到了特定年龄,总觉得该好好捯饬一下自己。
为此她甚至还买了个小小的化妆包,用来装那些瓶瓶罐罐,不过带来白雾岭的,只有几支旅行小样。
按照美妆博主的教程,她先是用热毛巾敷脸,打开毛孔,而后取出一片面膜贴在脸上,静待十五分钟。
随之便是爽肤水、眼霜、精华液、乳液、面霜,一套齐全。
这样一趟搞下来,江礼然望着镜中的人戳戳脸颊,感觉皮肤都Q弹水润不少,嘴角也跟着上扬起来。
再出洗手间,客厅里仅剩些许烟味,看来林序秋早已回屋休憩。
但客厅里的暗灯尚且开着,江礼然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到玄关处,准备关掉这盏单控的灯。
可一低头,却发现原本该与林序秋回房间的那双拖鞋,正明晃晃地摆放在那,而她白天穿的那双马丁靴,不翼而飞。
江礼然立马察觉到不对劲,拽下衣帽架上的长棉袄和羽绒服内胆,踩上鞋匆匆出了门。
雪天这种特殊天气就很利于跟踪,雪地里满是脚印,恰好白雾别馆的每一套套房都是独门独户,一开门就能看见脚印的去向。
沿着那一排脚印疾步前行,远远瞥见,林序秋的背影。
她换了身衣服,穿的是长及小腿的黑羊绒大衣,头戴一顶黑色礼帽,金发从中泄到脊背,双手插兜,不疾不徐地走在雪地之中。
夜黑风高,雪刀片般划过,地里的松树寥寥几棵,风豁得大衣往后摆,人几乎要被雪覆灭。
却又在渺远的天地里挺着行走,给人一种冷硬而又空虚的、视死如归的荒寂感。
江礼然原想追上去,但望见林序秋突然停下脚步,远边走来一条黑影,便止住了动作。
那黑影离得太远,仿佛是从雪地的边界升上来的,在夜色里面貌融成一团,胸前的银发与全身黑衣随风一飘,活像棵摇曳的雪松。
江礼然能感受到那人正说着些什么,可那人明明离林序秋还有些距离,这让她非常摸不着头脑。
那人就站在松树下,而林序秋懒洋洋地歪头,从兜里掏出个银色小块,随后亮起一截火光,一缕烟雾飘起。
而后她一手插兜,一手夹着根细长的烟,继续前进,越过了那人的身影。
江礼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赶紧追上林序秋的步伐,跑着来到松树不远处,她才瞥见那人正倚着树干打电话。
“秋秋!”江礼然挎着大步将手往林序秋肩头一拍,迈到她身侧,“那人谁啊?”你怎么半夜出来。
后一句,江礼然没问出口,她知道两个问题一同道出,林序秋就只会挑一个回答。
林序秋头一转,瞥向江礼然,有些懵:“哪个?”
“刚刚过去的那个?”她问,往身后挑了挑下巴。
江礼然:“昂。”
“不认识。”林序秋略显无辜地摇头,直往前面走。
心中的疑点还没解完,江礼然紧跟她的步伐,追问:“那你怎么这么晚出来?”
她笃定,昨晚林序秋,也是那么出来的,不然以她那爱睡大觉的习惯,根本不可能清早出门买烟。
可林序秋却一脸平静地道:“去喝酒啊,听说下边有个白酒馆,可香了。”
喝酒……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江礼然不死心,接着问:“真是去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