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睡一会儿么?”师尊忽然问。
宋泓正晕乎乎地享受着被师尊梳头发的待遇,听师尊发话立马打了个激灵,连连摆手示意自己精神好得很。
随即他后脑勺一紧,师尊利落地给他束好发带,抓着他肩膀,将他从矮凳上拎起来。
“那行,随我去主殿一趟。”
宋泓迷瞪瞪地扭头,不解地向师尊眨巴眼。
师尊无奈地拍拍他发顶,“罪魁祸首还没收拾呢,你这宽宏大量地给放过了?”
哦,师尊不提宋泓都以为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一门心思地享受师尊给他洗漱疗伤的独家待遇,这个月以来所有的委屈和挫败便统统不算数,但师尊要做处理,他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的严肃精神对待。
“不放过,”宋泓抓过楸吾的手腕写,“定要他赔偿才是。”
“走吧。”师尊笑一笑。
宋泓注意到师尊换了一副穿戴,衣服虽依旧是门派统一的银纹白底,但那银线绣着的不再是寻常的云浪与水纹,而是三只栩栩如生的凰鸟,行云流水地由肩膀缀到了下摆,细节之处的羽毛流光溢彩,仿若用深海中鲛珠磨成的细粉添了颜色。
原本披散着的长发也被白玉的发冠束起一部分,自然下垂的部分坠了流苏的发饰,整个人一扫平日闲云野鹤的飘逸,多了肃穆大气的沉稳。
“师尊,你好像要上朝去啊。”不怎么会形容的宋泓如是写道。
“也相当于上朝吧。”楸吾习惯性地将他拎起来搂怀里带走,双指在他发间一捻,瞬间他也多了个和师尊一模一样的流苏坠子,细看那上面还缀着水色月牙状的玉。
“又是礼物?”宋泓兴奋地写。
“不算吧,”师尊否认,“一个小玩意儿。”
宋泓趴在师尊肩头“嘿嘿”傻笑半天,直到师尊搂着他腾空而起,才稍稍收敛了表情,转眼就去研究师尊的发冠,细看那发冠雕着的是一张兽脸,宋泓回想了一遭自己在皇宫见识到的瑞兽摆件,含糊认出来这大约是张龙脸。
“发冠雕着的是护昆仑天柱的上古瑞兽夔龙,彼时天地初开,这里地指三界,而天则代表三界以外,昆仑山是连接天地的最后通道,眼看也要随着天地的分离断裂。瑞兽夔龙便从北冥巨洋的龙渊深处飞到昆仑山巅,以自毁的方式将自己的精魂注入昆仑山体,令其从将倾的独峰瞬间变为绵延千里的山脉,保住了天地最后的通道,也保住了我们这些后世修仙者的飞升之路。”
师尊觉察到宋泓发问,自然与他讲起了发冠的由来:“你师伯当掌门后,便特意设计了这款出席大典时装束的发冠,说是为纪念夔龙英勇的壮举。”
中间停了一停,顺带就提了一嘴衣服上的凰鸟:“至于衣服上绣着的是重明鸟,此灵鸟在三界不定行踪,但因其无火自燃的本事、与姿态优美羽毛贵重的外表,被修仙界统一认为是祥瑞。我与你师伯执掌天一宗后,便有一对祥瑞飞来苍澜山,于山巅久久盘旋不去,你师伯说这个也值得纪念。”
宋泓一面听讲一面认真点头,心里嘀咕着师尊和师伯的关系真好啊。
说话间,师徒二人便到达了位于山巅的主殿,楸吾把宋泓放下,随即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宋泓立马牵好,随师尊一道步入主殿,迎面看见众师兄师姐分立两侧,霜降师姐的位置靠近高台,而商翎师兄和林铎师叔则立于高台上,他二人先行向师尊行礼,两侧的众人也都白纷纷地躬身。
这有点像宋泓拜入师门那天的景象,只不过师伯没来,高台上的椅子也只有一把。
师尊牵着宋泓,理所应当地坐到了椅子上,他令宋泓站在他右手边,师兄站在他左手边。
至于林铎师叔,自然被师尊赶下了高台,和他名下弟子一块罚站。
“师弟,人都到齐了?”师尊沉声问道。
宋泓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大暑师兄。
林铎上前行礼,头低得宋泓都看不见他那张冷脸:“回师兄,孽徒大暑已被我赶去幽闭河谷受罚,若无师兄准许,绝不会让他迈出河谷一步。”
“你倒是动作快,想帮你徒弟脱罪?”师尊冷笑。
“师弟不敢,抢先处理不过是为师兄分忧。”林铎话是这么说,但头始终没抬起来,除霜降师姐外,其他师兄师姐也跟着林铎保持着作揖谢罪的姿势。
师尊不为所动,甚至将右胳膊搁到扶手上,懒散地将身子向后倚靠:“为我分忧,不应该是在我出山忙碌期间,帮我照看好徒儿么?”
听师尊提起自己,宋泓不免心口一热。
“霜降确实谨遵您的嘱托,每日都在击水台教授宋……师侄剑法。”林铎却故意不提大暑,把话题引到师姐头上。
宋泓与师姐齐齐翻了个白眼。
“那怎么没管好大暑,令他几次三番蓄意伤害宋泓?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我唯一的徒弟可就要被你徒弟杀死了。”师尊略微坐直了身子,宋泓瞥见他握住扶手的右手青筋暴起。
宋泓忙双手抱住师尊的右胳膊,师尊没撇开他,只冷冷地瞪着台下的林铎。
林铎这才微微抬眼,眼底的惶恐一览无遗:“此事宋师侄未曾向我提起……”
“哦,所以大暑糟蹋我院落花草的事,你也不知情咯?”师尊讥讽地反问,“反正我徒儿未曾向你提起。”
林铎浑身细微地颤抖起来,宋泓甚至瞥见有汗水从他额前滑落,可等了半晌,也没听他支吾出一个所以然。
这大概太为难他这种常年冷脸、连话都不会好好说的人了。
师尊估计也于心不忍了,主动说道:“我对大暑也没别的处罚,腰斩而已,以他的修为,不会伤及性命。”
林铎立马如同踩着尾巴般大叫:“师兄不可!此等严厉的处罚会伤及他根本,令他余生都沦为废人!”
“以你对他的重视程度,不会让他真废掉的。”师尊冷笑,阴阳怪气道,“再者我虽然吝啬,不让你门下弟子进我院落,但每年也没少给你门下弟子天材地宝,辅助他们提升修为。”
“若大暑能真知错就改,我也未尝不会继续送宝。”
谁知林铎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台阶上,“恳请师兄收回成命,大暑虽然顽劣,但却是宗门少有的金丹弟子,也是我门下弟子的榜样,若他遭此劫难,宗门实力损伤不说,我门下弟子也很难再信服师兄。”
除霜降师姐外,余下弟子也纷纷拜倒在地,齐声低呼:“恳请师伯收回成命!”
宋泓眼皮跳了跳,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在逼宫。
他看看看身侧光风霁月的师尊,心说我师尊可不是昏君啊,分明提出的处罚那么合理。
“阿泓,你以为如何呢?”师尊叫住了他。
宋泓回过神,用手指一指自己:我?
“嗯,”师尊理所应道地说,“本就是为你出头,顺带处理一下我院落花草被糟蹋的事。”
宋泓不好意思了,他扫视了一圈殿内,白茫茫的人群像白茫茫的雪地,大家都在以沉默的恭敬对抗师尊的决议。
若他顺着师尊的话音,这群人怕会让师尊不好下台。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宋泓轻轻抓过师尊的右手,写下了他的决定。
“不必用腰斩的刑罚,师尊,您废去他一条手臂便足矣。待大暑师兄从河谷出来,我想亲自同他比试,洗刷这些日子被他欺凌的耻辱。”
师尊勾了勾嘴角,面色柔和了些许,向林铎等人朗声复述他的话:“我徒弟说,他到时候会亲手惩处你徒弟,腰斩的刑罚便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