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如故和乔致用是约着去小酌几杯的,绕远溜达着想向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柳曦既炫耀一下,路上突闻噩耗,一时间也坏了兴致。
柳曦既看见梅如故时,眉头更紧了几分。上回梅如故还提醒他,但凡入口的东西都要小心,现在就出了下毒的事情,还是冲着魏王的,他很难不去臆测又会是梅如故的手笔。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想魏王死得痛苦。
梅如故触及柳曦既毫不掩饰的目光后,便领会了其中深意,便凭空突兀地低声说了一句:“你想得太多了。”
介含清与乔致用都一头雾水,但一个不敢去追究,一个不愿去追究,都默默地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柳曦既也觉得这次,可能真的是他想得太多。
梅如故能影响到的只有窦宇手中的阴阳卫,但这个月阴阳卫留守皇城兵马司,只参与外城的拱卫,手还伸不到内宫之中,他对宫中内监和宫女的控制也微弱得可怜。况且,梅如故向来是个面面俱到的人,他应当早就会做好各样的对策,如何会在“三司会审”的消息传出来之前不事先给自己通个气?
“我方才看见卿寺卿入宫,你也要入宫吧?”梅如故问道。
柳曦既点点头,拱手朝他们一礼,也不阻止介含清擅自跟来,告辞后便走上了东直门甬道一路往深不见底的内宫走去。
金乌西坠,四维俱灭,华灯初上,暮色渺茫。
梅如故望着柳曦既逐渐模糊的背影,叹出一口气,随即勾上乔致用的肩膀,很没心没肺地建议道:“走走走,我们继续去喝酒。”
乔致用扒下他的手,示以拒绝。
梅如故“啧”了一声:“那丫头死不了,别的人白忙活,我们还瞎凑什么热闹,别给他们添乱才是真的。”
乔致用对于政事向来迟钝,但现在却莫名奇妙地悟出了点门道。他任由梅如故推搡着离开了都察院、离开了外皇城、离开了启明门,最后在逐渐喧阗的夜色中被“骗”上了酒楼。
是了,这个时候没人来添乱才是真的帮忙。
沈明枳一连苦恼了十几天,终于在听见了郇七郎和郇八娘的一番闲话后,勃然大怒。
查来查去,三司查了这么多天一点新的收获也无,除了揪着王御医的孙女突然失踪、全家上下都慌乱不已和那些西南珍稀药材的来源这两件事不放,其余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基本上就钉死了吴王谋害了逆王。更兼先前什么假药案等等案件积压,就连平日里最清闲的大理寺都开始暴躁起来,郇寰一连几天不着家后干脆请了病假,甩手回家消极怠工,这是沈明枳从未见过的稀奇事。
但郇寰的状态一点也不像是躲懒的闲人,反倒比往日更加忧心忡忡,只不过在沈明枳面前,他总伪装得很好。
可就在昨日,据说是刑部有了一个巨大发现,一个小吏在翻老旧的偏方医书是发现了一些药方说法,说是逆王脖颈间的淤青未必就是如王御医招供的那样,也可能有别的成伤机制,比如就有一种方子,配以糖水服下后就会颈间淤紫,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暴毙身亡。
这下吴王派立时抬头,郇寰瞬时飞回刑部。
但真正让沈明枳心口发堵的是,这个“小吏”叫做冉琢明,那个受过沈明枳恩惠、中了探花、与郇七郎有一衣之交的冉琢明。
这个方子古怪,用的药材毒物也古怪,但就目前形势来看,斗岭花、斗岭石都成了化隆谋杀人命的常客,要获取这些药材也未必是天方夜谭,更重要的是,逆王死的当天,最后去探望的兖国公主沈明枳特意带上了圣上御赐的下邑酥梨。梨中含糖,梨又多汁,可不就是现成的“糖水”!
现在关键之处就在于,这毒药是怎么被逆王服下的。
卧病在床的沈明枳还没想通圣上那样在乎皇家体面怎么就愿意三司会审,就要分了精力来琢磨怎么应对这“飞来横祸”,操劳程度一点也不输远在刑部的郇寰。
但没有多久,甚至在她可以下床走动之前,这样的困局就不攻自破,只因为太医院尽心尽力地进行活体实验,发现按照这个方子,根本杀不死人!
沈明枳忽然想起了苏世杰杀妻案,那时孙先生书中的字条上就说过,很多旧书上的方子都是废方,都需要人来改进才能发挥应有的功效。
这次算是侥幸。
可迫在眉睫的三司会审却能杀死一众劳心劳力却一无所获的人。
郇寰半夜醒来的时候,夜色沉沉,寒蝉凄切。他辗转许久,始终难以重眠,所幸披衣起身,点了灯,就着这一星豆大的光亮继续批阅起案卷。但字过目而一迹不留,笔在手而一锋难下,脑海中始终是梦中那让人难以释怀的画面。
凝滞了许久,郇寰终于搁下笔,执灯走到了书房门口,食指和中指扣上门板一瞬,又倏地放下收了回去。
最近见柳曦既的次数比见沈明枳还多,也难怪做梦都能梦见这个名字。
郇寰自嘲地想,回身又走到了矮榻旁,将灯重新放到案上,就见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被划了一小道浅浅的口子,应当是被锐利的纸张所伤,他正要将视线移开,蓦地想起了那条消失很久的手串来。
不是那条什劳子是非多的伏羲木手串,而是一条一点也不起眼的檀木串,是母亲在慈悲寺为他求的,他戴了许多年,后来不见了,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也像忘记了一般从未再想着寻一寻。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灭了灯,拢了被他推到一边的被褥翻身欲睡,思绪却愈发活跃起来,从萧夫人生前的音容笑貌到他和申不极的少年生涯,再到岭南生死劫难,一切早就随时间远去的记忆如同一颗颗佛珠,被一根无形的细线串了起来,仿佛还挂在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