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的人情不是对你。”
“对兖国公主吗?”
“你真是介意得要死。”
寇一爵站直了,直视郇寰道:“是啊,我就是介意得要死,哪怕我连兖国公主长什么样都记不得。这你便知道,我永远也回不了头的。”
郇寰深吸一口气,“我便这么重要么?”
寇一爵想起了苏霄,和自己同她做过的事、说过的那些话。
他沉默了许久才坚定摇头,“你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过你。”
“寇家耆老从小就是这样,用我来刺激你逼你上进的吗?”
寇一爵眼中淌出哀色,这一道浅浅溪流般的伤感便随着他的话缓缓流入郇寰耳中:“那时候你我才多大,你我不熟,他们也不知道你,且知道又怎样,你是侯门世子,我是商人之子,你我从来都无法相提并论,他们再好高骛远,也不会傻傻地踩空摔死。”
“那从何时开始——”
“从你第一天进菁明书院,我在大门口看见你开始。”
郇寰凝视他。
寇一爵的伤感已经漫溢出眼眶,“菁明书院也不是什么废物都收,收了废物也不是什么都教,你和申不极打了一架,惊天动地,结果他进来是混日子的,你却轻轻松松过了考核、要与我一起念书。你一边读,一边还和他们鬼混,后来去了兰陵,三载苦读便中了进士。我这便知道了,人与人之间除了身份,还有更大的鸿沟。或许一次两次,便是运气,可世上真有‘运气’吗?这运气也不是凭空落在谁头上的。岭南外放你不死,有忠心之人为你搏命,后来袭爵尚主,一是你生来尊贵,二是你长得入眼。这时候死念书已经没有任何用了,我唯有在念书上或可借勤奋胜你一局,可我输了,念书之外,我便又是什么也比不过你。”
“郇寰,你知道什么叫作绝望吗?便是血脉断绝众叛亲离、孤身一人举世皆非、蒙受不白之冤含恨而死,这都不是绝望。明珠蒙尘、龙游浅滩,好歹是明珠是真龙,总能重见天日、重上青云。可我他妈的从来都只是鱼目!”
“我他妈的从来不是明珠!”
“我他妈的一辈子只能碌碌无为,只能待在泥巴地里籍籍无名!”
郇寰侧身。
“这个时候就别避着我了。”
郇寰抬眼看他。
“你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寇一爵自嘲,“也是,鄙人已是阶下囚,你能屈尊降贵来看看,便是鄙人的福气。”
郇寰深吸一口气:“收到你发的喜帖,我本想见你道一声恭喜。”
寇一爵讥笑:“有什么好恭喜的,人是他们定的,日子也是他们选的,只是可惜他们忙活了这么久,这婚礼是没法举行了。”
“我听王爷说,你家里都很高兴。”
“郇海山,你是故意的吧?”
郇寰看着他,“或许吧。”
寇一爵背过身,“是,他们都很高兴,我爹自不必说,那姑娘是你座师霍西台的侄女,她若进门,寇家和霍家就拉紧了关系,霍伊兰桃李遍布天下,察院尤甚,圣上也很买他的面子,这真是这些年他得到的最好的消息。我娘也很高兴,这个儿媳总算各方面都让她满意,她就指望着能抱孙子、享清福。”
“你哥哥也高兴。”
“他就是个小傻子,哪天不高兴?”
话落,寇一爵突然想到了那一天,自己去了平川庄晚归,他磕伤了脑袋。不过后来他又高兴了起来,见到自己就高兴得莫名其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能让他莫名其妙的高兴不已。
“你哥哥知道,你回不去的事吗?”
寇一爵微愣,“我管呢?自顾不暇,他们爱告诉就告诉,反正以后烦不上我了。”他静了片刻,忽问:“我这罪,在这个节骨眼,是死路一条吧?”
郇寰沉默。
寇一爵究竟是死刑还是流放,要看圣上的意思,更要看寇氏一族的意思,看他们是想用一个寇一爵换全族安宁还是拼全族之力保他性命,虽然这罪,是他替全族人担的。
寇一爵明白了,状似无所谓地甩甩头,“对了,上次向你借了伞,一直忘了还,你若还想要,有空便上门去拿吧。”
郇寰仰头想了想,是有这么一回事,“御书房里你们还有多少人?”
寇一爵的眉毛皱起来,“怎么又要说正事?你我这是最后一面,尽说这些没用的。”
他瞥了郇寰一眼,“也罢,此后这些尔虞我诈之事都要与我无关,你还得在这里呆到腐烂。行,告诉你也无妨,御书房里是没什么人了,就一个,不多但精。”
“缪内监?”
“你不是知道了么?”
“你怎么与他搭上关系的?”
“我自然和他搭不上关系,不过王妃教出来的长英公主就不一样了,这宫里的很多事,她比王妃知道得都全。”
郇寰神色一凝。
“郇海山,你想走吗?”
郇寰与之对视,寇一爵终于不再避讳他的目光,坦然回视,“零州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现在只有一个零州,将来不知要有多少个零州,所以你想走吗?”
“刚才我就没有回答,我想,你应该知道了答案。”
“难得你愿意和我说句真话。”
郇寰不言。
“你走吧,今后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要见面了。”
“好。”
第二日正好是十五,是吴王的喜宴。
在吴王府吃过一盏酒、送完了礼,沈明枳就长荣她们一同回宫。郇寰从刑部出来,已经很晚了,还要入宫,但怎么也没想到,秦王老九会比他还晚。就从秦王的脸色看来,喜宴上的美酒非但没有让他展颜,还让多日积蓄的愁思冲破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