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点了灯,暖了火炉,捧出隔夜就准备好的衣物侍候沈明枳换上。
“殿下一会儿随七公子一起用早膳吧。”
沈明枳呵出热气,眼里尽是惋惜:“七郎是上进的,只可惜现在还不能出府读书。”
郇寰本人还是郇七郎这个年纪时,就已经被老侯爷活络关系塞到菁明书院混日子了。早几年郇寰也不是没有谋划过让郇七郎早早出府读书以远离家中腌臜,但朝局动荡,让他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疏通,随后又逢柳氏病逝,三年孝期便将郇七郎的科举彻底困在原地,他想要谋划也没地方施力,致使郇七郎淹留至今。
夏至宽慰道:“殿下与驸马都有大才,驸马又常常延请名师来府,教七公子是绰绰有余,七公子又上进,何愁将来科举无路?”
沈明枳勾了下唇角表示对她好意的心领,但又有说不尽的自嘲从中流露,让这个笑失去了本该有的作用,直提醒心思细腻的夏至,她又说错话了。
夏至转而笑,干巴巴地道:“殿下今日与临川郡主相约去迎接申二夫人回府,可备了什么礼物?”
自从与余回春师徒见过一面后,沈明枳每天都精神不济,入夜便昏昏欲睡,半夜又被噩梦惊扰,一天天地安生日子过得还远不如赶路途中的疲劳日子,成天浑浑噩噩,只记得今天要去接辛莘,其余礼物什么的礼数一概未考虑,月珰又忙于处理两府出冬事宜,也是被架在火上烤的人,也没工夫替沈明枳未雨绸缪。
“你的眼光是娘娘都夸的,帮我选吧。”
夏至笑着应下。这回是真的高兴,因着沈明枳这么久后头一次能提到皇后娘娘而面无哀色。不仅是皇后娘娘,与坤宁宫、东宫有关的一切故人都是哀伤,旁人看不出沈明枳哀,但她的肃穆就是她不能说的哀,夏至陪她这么久,对沈明枳这些神情的理解不亚于昼夜相伴的月珰。
但这如何是沈明枳打开了心结?
是因为有更胜于此的哀与伤,让小巫见大巫,拔茅而弃,此其所以终身弗如。
沈明枳叹息。
郇七郎饭过与她闲话片刻,解了她的瞌睡,又让她起了紧迫意。不错,郇寰手头的案子结了,现在已经在回程的途中,她要给出交代的那一天终究要来了。
郇七郎起身告退,正遇见呈着汤药前来的冬儿,那苦味极重,熏得整条廊道的人都皱起了鼻子,他止步打搅,“冬儿姐姐,嫂嫂病了?”
冬儿小心蹲身回礼:“这只是调理身体的汤药,殿下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所以要常常调理,以前也喝药的,只不过这次的更难喝了点。”
郇七郎点点头,未曾多想,回了礼就回书房晨读去了。
“殿下,该喝药了。”冬儿进屋时就见月珰接了外头递来的简信交给沈明枳,沈明枳一边用手展开那卷起来的一小张字条,一边从自己手中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仿佛那只是一碗白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窄窄纸上的字迹。
冬儿好奇,但还是不敢僭越窥伺,更兼月珰先她一步接过药碗,和她一起收拾了桌上碗筷,她更不敢冒犯了。
沈明枳叫住了打发冬儿出门的月珰,“去安排吧,早点给他通消息做准备,但也别让他等太久耽误时间。”
月珰应声,接过那张字条便退了出去,招呼了立在门外等候吩咐的夏至进去,自己便立即前去递信。
“殿下,礼物都备好了。”
呆坐了片刻的沈明枳起身,“去套车,我们现在去接临川。”
夏至一愣:“现在?”
沈明枳披上裘衣,“不过是走个形式,越早了结越好。”
这个夏至知道,沈明枳为了防止旁人起疑,有时会借着与临川郡主相会的名头掩人耳目。但这个“旁人”其实就仅仅指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驸马郇寰。
从前驸马总会在殿下身边光明正大地安插“耳目”,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但也的的确确妨碍了殿下做事;后来驸马将人全都撤走了,殿下里里外外将自己人也筛查了一遍,确保身边都是心腹后,这样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掉,也是谨慎起见。
就是今日这个形式走得有些久,绕路去接了睡眼惺忪的临川郡主后还要千里迢迢地去城外接辛莘,再回到城中随申家车架到申国公府上小憩后,沈明枳已经面白如纸。
临川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于心不忍,“要不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休息?这离你府邸还有段路。”
此话正中沈明枳下怀,临川探出车窗往路边一张望,大喜过望:“欸,这家‘风憩’是我名下的茶楼,我们就上这儿坐坐吧。”
沈明枳揉着太阳穴,“依你依你。”
兴许是双脚落地呼吸到新鲜空气,沈明枳的不适缓解了不少,上楼的一路还能附和起临川对城中时事的评点,说到长英下个月的生辰宴,临川滔滔不绝,拉着沈明枳进了顶楼大敞着门的一间雅室,没管擦着汗焦急跟上来的掌柜惶恐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沈明枳看见门旁挂着的牌子,也料到了掌柜定然大冬天汗如雨下,但她将错就错。
这也不能怪临川,这顶楼就两间雅室,都是极品上房,寻常人进不来,一间大敞着门,一间紧闭着门,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以为后者已经有客。但这样的正常人都太自负了,现在是冰天雪地的日子,掌柜早早准备好的屋子里已经烧上了上好的金丝炭,关上门来就是防止暖气逸散,是故后者才是精心准备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