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有什么话是非要见了我才能说的?”
巽山道人默默地扯出了一个可止婴孩夜啼的笑,但其实他年轻时的相貌应该是极其风流的,只是经过了多年的风霜摧残和这些天的折腾逼问,俊秀一如郇海山也熬不住这样的折磨。但其实他比刚刚被抓的时候更加丰腴健硕,也不枉暗卫喂了他这么多天的滋补药材和调理食材。
若非他的身体状况堪忧,生怕严刑逼供时一个不留神就折了命,古往今来谁坐牢能坐得这般滋润。
“国主想知道什么?老夫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明枳嘿然不语。
巽山道人对自己的处境一清二楚。他怀揣着一角能验明暗卫身份的碎布出逃,又千方百计向那些供养他的西南氏族求救,结果半路上追兵没甩掉还遇上了要取他性命的杀手,一时间他都分不清他的救兵是谁、要他性命的又是谁。走投无路只能找上杭州的从一,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从一对他的恨有增无减,如一桶醋越酿越浓,他不仅失了那方碎布还差点丢了性命,随身携带的那些要紧东西也全都被从一搜罗走,这下他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他一个人又躲了很久,再次遇上了不知何方势力派出的杀手,设了一个局假死脱身,结果没逃几日又撞见了四处搜捕他的兵马。他已经心灰意冷:那些曾经香火供奉神女庙的贵人们大多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他竟然还妄想他们能救自己一命,真是可笑愚蠢。经过这接近一年的逃亡,他看得出,最先来神女庙打探消息的这波人并非想要自己性命,于是他自投罗网。
他赌对了,沈明枳并不想要他性命,但他能活多久,全赖于他能说出多少有用的话。他虽然身在西南,但对朝中的风起云涌就如他对神女庙前的石阶一样的了解,甚至很多时候,起决定性的人还是他这个以贩卖毒药为生的巫医,譬如很多查无可查的暴毙身亡,都是他这个不起眼的老头的手笔。当然,他只是负责制毒的,金主大多也不会让他知道这些毒药的用处,金主也不会暴露身份,但只要他有心去查,用他这么多年积攒在民间三教九流的势力去查,总能管中窥一豹。
“这几年老夫记性不大好,但总有些国主想知道的老夫记得住,若要更多更细的,国主不妨去问问杭州金山寺的法师从一。”
沈明枳眸色一敛,偏过头望向直立一旁的孙先生,孙先生立即会意从箱子中小心捧出一只八角的紫檀木盒递到巽山道人眼前,“你仔细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东西。”话落,孙先生将盖子打开,让那沉睡已久的一串佛珠重见天日。
巽山道人浑浊的眼睛随着凝视的时间拉长逐渐睁大,孙先生也在闻到那串佛珠散发出来的微弱清香后心下一颤,待他再一凝神细看,那三颗相隔着的佛珠上雕刻的莲花似是活了一般,妖冶地盛开眼前。
巽山道人猛然抬头望向端坐一边神色肃穆的沈明枳,沈明枳立刻出声让孙先生将东西收起来。
“国主怎么会有……”
“您认得吗?”
巽山道人一咬牙:“认得,此物正是我神女庙所出,上等龙血脑所制。”
沈明枳稳住心神:“接着说。”
巽山道人知道沈明枳是在问这东西是谁订的,但当他梳理完思绪即将开口时又觉得荒谬。他以为这位兖国主是要询问他怎样的剧毒、怎样的命案,谁料竟然是为了这样几颗破烂珠子,早知如此,他何用吃这么多苦头、走到如今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东西稀奇凶险,若老夫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十万大山中的百越族长余家在很多年前向神女庙求的。”
“这莲花纹是何用意?”
“夫妻并蒂。”
沈明枳闭上眼,“您还记得什么吗?”
巽山道人仔细回忆:“一定是十八颗,十八颗方为一串,寓意吉祥平安!”
沈明枳睁眼。但这手串上只有三颗,那么还有十五颗下落不明。
“还有什么吗?”
“还有这龙血脑,多思者多梦,遇下则助下,遇上则助上,又与梅花蕊相冲,易犯喘症气疾……”巽山道人越说越觉出了不对,忙加上一句:“这些老夫一定是叮嘱过的。”
沈明枳吐出一口气,向暗卫摆摆手,自己则扶着椅子缓缓站起,费力地一步步走了出去,留下巽山道人惊恐万状。孙先生早得了指示,此时从木箱中抽出一叠纸,身边的暗卫又将那箱盖卸了下来当作桌面,挪来地库中原本的石桌盖在上面,摆上一盏油灯,并将箱中备好的笔墨取出来慢慢研磨出墨。
孙先生不能说话,但他提起笔坐在桌前俨然问讯的酷吏,巽山道人立即识相地将记得清楚或模糊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口干舌燥还有暗卫伺候茶汤,除了让他舒舒服服地坐下来、躺下来,这待遇已经上天了。
等沈明枳一觉初醒,接过月珰递过来巽山道人的口供,满满的三大张纸,据说还有几张巽山道人还在苦思冥想还交不过来。
沈明枳哑然失笑。
早知道他的骨头这么软,白费了她这么多药材食材将他养得白白胖胖,还专门向凌云重请教诏狱里面刑讯逼供的法子。而巽山道人,是永远也不会交代完的。
突然,沈明枳指节一白。月珰觉得这样松快的氛围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往那纸上扫了一眼,随后她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