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哥昨夜在书房宿了一宿,子时三刻才熄的灯,今天一大早还去刑部衙门里处理了公务,回府迎客到现在也未曾休息。再想起他听过的关于大哥年少轻狂的传闻,曾恣意汪洋、爱恨分明、最厌虚与委蛇的少年郎已经长成这般家族顶梁柱的模样,郇七郎心里莫名对离他不远的科举仕途产生几番畏、几番拒、几番迫不及待的好奇。
郇七郎整理衣发,正鼓舞了心气打算回到堂上与郇寰并肩作战,就听得假山外有女子娇怪的声音从西边传来:“你确定路是这么走的?”
“姑娘放心,奴婢早得了消息,郇侯与申国公家的公子离了席往三春堂那处的席面去了,这是必经之路,咱们绕得远一些防止闲人瞧见,最稳妥不过了。即便被瞧见了,或是郇侯问起,咱们就说迷了路……”
郇七郎暗暗吃惊,他大哥成婚多年,居然还有人公然打他的主意!他曾在听郇府的下人说起,公主府上还有一个良家出身的宫里来的医婆也爬过郇寰的床,他大哥多么惜才谨慎的一个人,登时发怒,将人打发到偏远庄子上,后来听说还将人赶了出去。近水楼台的普通良家他都不沾,更何况是世家出身的娇小姐。
郇七郎觉得他得做点什么,防止消息通过一条崎岖且可能抹黑的渠道传到公主嫂嫂耳朵里。正当他打算跳出来时,又听得一阵脚步声从东边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申不极的声音:“你别着急得上火了,万一气急攻心血不归经再加上你上了年纪,两眼一黑撅过去像柳曦既一样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别说刑部刚来的猴子称霸王,小心有人烧了你的仓偷了你的家……”
郇寰本就郁结,觉得申不极存心气他的,强忍着将这厮脑袋扭下来的冲动,咬牙斥他闭上嘴,突然见前方路上出现两个陌生人,像是晕头转向找着出路,一见他们来了,那主子打扮的女子顿时羞红了脸。
郇寰把堵在喉咙口的不快咽了下去,听那女子带着婢女上前福礼。
原来是迷路的。
申不极乐于给所有姿色动人的女子指路,但那女子明显是冲着郇寰来的,一双眼频频往静默不语的郇寰身上瞟,似是想寻个话头,奈何申不极那机灵的眼神仿佛总能将她所有的路子洞穿。最后,她只能请出了自己的绝技,向郇寰盈盈一拜:“施雅想当面谢过郇侯的恩情。”
申不极和郇寰都是一挑眉,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一个吃惊、笑话、热热闹闹准备看戏,一个则震惊、烦躁、气势汹汹警告另一个人把嘴巴闭严实了。
“你是?”郇寰耐着性子问。
“家父是前南越将军……”
可申不极偏不,打断何施雅的话:“原来是何将军的千金,失礼了。”
何施雅不气,而是大胆迎上郇寰探究的目光,不由自主朝他眨眼。
郇寰想不起自己曾经何时何地“招惹”过这样的人物,但这张脸他越看越熟悉,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申不极看出郇寰的进退维谷,帮他问话,那亲力亲为的模样仿佛郇寰是个哑巴:“敢问何姑娘要谢海山什么恩情?”
何施雅又眨眼,面向郇寰:“慈恩寺《地狱变》揭幕那日,施雅和郇侯见过的呀。”
郇寰霎时惊醒,“何姑娘可是丢了一串木珠?”
何施雅笑得明艳:“正是,多亏郇侯捡到交予寺僧,施雅才能寻回。”
说着,她蹲身施礼。
郇寰眸色一暗,眼前又掠过那珠子模糊的式样,心里道这个何施雅竟然还是个不知事的,侧过身做出有事处理焦急欲走的样子,淡淡免去了她的客气:“何姑娘不需多礼,也不需谢我,那珠串其实不是我捡到的。”
那珠串挂在了他腰带上,是沈明枳发现的,论起来也算是她的功劳,只是见何施雅听着话头不对,如花似玉的一张脸上抑制不住地不可置信,却少了郇寰想看见的失落怅惘,郇寰便继续说道:“何姑娘若要谢,那就谢我家公主吧,不过她现在诸事繁忙,我便替何姑娘传达谢意,不劳何姑娘多跑了。”
话毕,郇寰还了一礼,拉上还回不过味儿来的申不极抬脚就走,没几步见到有婢女往来,就随便叫住了一个去给何施雅主仆引路,免得她们乱跑见了不该见的。
申不极一拍他肩膀嘻嘻笑了:“杀人诛心!这招你用了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称手!你没看见那小姑娘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如果你的脸也想垮的话和我说。”郇寰一心想着事情,分不出心神与申不极调笑,脚下步子一刻不停,七拐八拐终于绕到了郇三娘僻静的院落,多年的克己奉礼让他一时做不出踹开房门的粗鲁举动,但他推门的力道极大,门板撞到墙格上的巨响足够让整座屋子和屋子里的人感受到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愤怒。
郇三娘本就哭花了脸,心中惴惴不安,一见郇寰的气势像是提刀要来清理门户,顿时什么也顾不得,跳到了楼复身前,用自己那瘦弱如风中飘絮的纤细身子要去护那五大三粗的少年人,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兄长,申公子。”
申不极一见这架势心道不好,郇三娘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可不就是往郇寰的刀口上撞,可正当他要开口挽救,郇寰已经给郇三娘下了判决:“私会外男私会到家里了,郇毓,你可真是我郇家的好女儿。”
楼复急着要辩解什么,却被郇三娘狠狠拽住。她的一张脸已经红得滴血,垂首认罪的模样与刑部大牢中熬不住酷刑无奈招供以求解脱的死囚一般无二。
申不极这下知道无论他再说些什么都回天乏术。郇寰明明可以问一句“楼公子此行何为”或者“楼公子迷路迷得厉害”然后让人把楼复拖走,只要没有走漏风声,大家还是可以维持表面上的一团和气。但郇寰直接一棒子打死,是不想善了了。
最终,在郇寰要处置郇三娘和楼复这对“奸夫□□”时,楼复小心挣脱了郇三娘的手,一掀衣摆朝郇寰双膝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