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七杀祭司好似将他彻底遗忘,他眼睁睁看着对方重伤濒死,却没有得到任何一个命令。
直到那几人离开之后,他才来到七杀祭司面前。刚想询问是否需要凤凰蛊催生血肉,才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没有凤凰蛊了。
他为对方的疗愈阵法加了一把灵力。片刻后,瞳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看到面前的年轻祭司,他也并不意外,而是语气平淡地安排后事:
“……你可以走了,立刻离开流月城。
“过一段时日,龙兵屿就会宣布,今日留在城中的所有人,都是暗杀沧溟城主,与心魔媾和的逆贼……到那时,下界无法容你,你也不可能再回龙兵屿。天下之大,再无你容身之处。”
十二近乎迷茫地听着七杀祭司难得的教导,可胸口却愈发憋闷。他从未想过,这个强大如斯的人也会心甘情愿步入死亡。
他不敢置信地问:“为何?”
“到了这一步,总要有人来付出代价……若非如此,龙兵屿的族人又怎能安居乐业?这百余年来的惨烈牺牲,岂非毫无意义?”
“那属下想留在大人身边,属下是大人的……傀儡,自该与大人同生共死。”
瞳闷闷笑了两声,也不知是在笑谁。
“傀儡就该有傀儡的自觉,”他道,“去吧,替我们去看看,下界的广袤河山……我给你换了一双最明亮的眼睛,不是让你陪我死在这里……别让我的心血白费。”
十二闭了闭眼,将手覆在胸前,最后行了一礼:“是。”
瞳静静注视对方离开他的视野,随后漫无目的地看向此处穹顶。破败建筑寂静无声,明明是平日习惯的场景,他却莫名品出几分孤寂。
他从不理解那些人口中的感情与人性,甚至是嗤之以鼻。他毕生求索,是想在那些人身体里得到什么答案?
活下来的那几个傀儡,竟没有一个活成了真正的傀儡。
或许,他们本来就应该是人。
就像他不也在最后,让十二带走许多能作用于自身的蛊虫。十二是傀儡么?或许吧,但只是用来续命,做傀儡还是人又有什么分别?
他放任自己陷入天马行空的思绪,不知何时停止了呼吸。
*
应钟找到华月时,她正在沉思之间弹琴。
应钟静静听了一会。他在音乐上无甚建树,有时吹埙,只是为了施展法术。而华月的音乐,其感情之丰富,一度让他甘拜下风。
就如同现在,他不想打断对方的琴声。
华月弹完一曲,才抬起头来看他:“你来这里,是要去见沧溟城主?”
应钟并未回答,而是道:“听起来,你似乎不太高兴。”
华月别过脸,看向空无一人的平台:“你们这些人,都是这般自以为是?”
“呵……”
他淡淡笑了几声,摇了摇头。良久才道:“我想,是大祭司说了什么。可我其实并不很在意你们之间的事。
“正如当年我不会阻拦谢衣,如今我也不会阻拦你。你想要做什么,大可不用过问任何人的意见……也包括他。”
“谢谢。”华月轻声道。
长久以来,她一直受困于自己的身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被人安排好一切。从没有人问过她,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要留在谁的身边。
可对沈夜说完那些话,真正离开神殿后,她突然感到无比轻松,好似卸下了全身的枷锁。
她的一生都身不由己,至少,她有权选择自己的死亡。
她早已不愿再做谁的傀儡,不愿过别人为她安排好的一生。
而沈夜事到临头竟只是说,她竟然恨他。
如果只是恨的话,那该有多好。可是自她有记忆以来所经历过的一切,沈夜早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哪里是一句爱或者恨可轻易道尽。
她再次执起箜篌,信手拨弦。乐曲的氛围很是宁静,还有一丝浅淡的伤怀。
应钟静静地听了片刻,他在想,他们两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我想去,见见沧溟。”
华月微微颔首,让开道路。随着应钟消失在法阵之中,她莫名想到很多年前和他的一次偶遇。
只记得那是心魔入城后不久,天气很冷,她也很忙。但当她路过那座空寂无人的华丽殿宇时,还是忍不住为里面传来的埙声停下脚步。
那乐声悠远悲凉,混着灵力传到很远,令人闻之恻然。她在那扇大门外站了许久,最终仍是取出箜篌,为他和奏。
曲终,自己顺路离开,没有和他碰面。再之后,她便得到应钟常年下界的消息。
从此,她再未听过那般催人泪下的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