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巳时,龙凤楼顶,隔间里,矮几之上,珍馐罗列,美馔飘香。
这一桌佳肴,皆是虞酒卿特意跑到小厨房,虚心与厨娘细细学来,而后亲手烹制,只为孝敬华宸的。
华宸与虞酒卿相对而坐,虞酒卿眸光盈盈,笑意如春日繁花般绽放,轻启朱唇道:“姨父,这是酒卿亲手为您做的。”说罢,她玉手轻抬,优雅地拿起一旁的公筷,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肉,小心翼翼地放入华宸碗中,“您尝尝!”
华宸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那一笑,恰似三月春风拂过繁花,媚而不俗。
他美目流转,柔声道:“你这小丫头,难得你这般有孝心,也不枉本宫疼你一场。”
说罢,他纤长如玉的手指捏起筷子,夹起那片鱼肉,缓缓放入口中,轻抿一口。
鱼肉的鲜美在舌尖绽放,鲜而不腥,入口即化,上面的鱼刺都被挑得干干净净,当真堪称人间美味。
当华宸将另一半鱼肉放入自己碗中顺便放下筷子时,虞酒卿红唇微启,欲言又止,面上泛起一抹羞涩的红晕,轻声唤道:“姨父……”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酒卿有一事相求!”
华宸闻言,美眸中闪过一抹不悦,但那抹不悦瞬间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宠溺。
只见他桃花眼中笑意盈盈,媚眼如丝,勾人魂魄,让人不禁心动神摇。
他语调温柔,嗔怪道:“你这小丫头,就知道你做这桌菜是另有所图。”
虞酒卿听闻,娇嗔地撒娇道:“姨父,姨父~”
华宸向来对华凌风和虞酒卿心软,有求必应,虞酒卿这一撒娇,他顿时没了招架之力,便只能无奈妥协道:“直说吧!我替你办好便是。”
虞酒卿将自己要与白清兰比武之事娓娓道来,她期望华宸能在华山之巅摆下场子,广邀天下群雄,来见证这场比武。
华宸听后,笑意爬上脸颊眉梢,欣然应允。他轻声询问,“阿酒,那你准备何时与清兰比武?”
虞酒卿沉思片刻,缓缓道:“姨父,她向您借了兵,定会归还,等她还兵之日,便是我与她比武之时。”虞酒卿轻叹一声,神色落寞道:“姨父,这场比武结束,珺卿就要继承帝位,而我也该隐退了。”她郑重地看向华宸,目光中满是关切,“姨父,日后我不在您身边,您定要照顾好自己。天冷添衣,三餐按时,切莫饿着自己。您体寒,无事便让凌风多陪您晒晒太阳,莫要总闷在屋里,以免孤单……”
虞酒卿掏心掏肺地说了许多,华宸静静地聆听着,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幸福之感。然而,他心底却暗自思忖,若面前之人是白清兰,那该多好。
待虞酒卿言毕,华宸心中感动不已,但面上依旧强装淡然,微笑道:“你这小丫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本宫哪记得住?”
虞酒卿虽未言语,但心中苦涩。心想,姨父,这或许是酒卿最后一次孝敬您了。虞珺卿一旦登基,我这公主也就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虞酒卿不愿沉浸在伤感之中,便话锋一转,“姨父,我有身孕了,两个月。”
华宸听闻,美眸微微一动,先是一愣,继而满脸不可置信,“宁梓辰的?”
虞酒卿微微颔首。
华宸心中欢喜,但看不上宁梓辰的他却在嘴上咒骂道:“小兔崽子,便宜他了。”
说罢,他端起一旁备用的空碗,细心地为虞酒卿盛了一碗鸡汤放在她面前,关切地嘱咐道:“当娘的人,最要注重身子。若是宁梓辰不会照顾你,就来华州,姨父请专人照料你。”
华宸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影卫毕恭毕敬的声音,“城主,三少主求见!”
虞酒卿轻笑一声,打趣道:“姨父你看,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华宸声音温和,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门外声音消失片刻后,门被缓缓推开,白清兰莲步轻移,缓缓走进屋中。见到华宸,她抱拳行礼道:“前辈!”
华宸笑道:“快过来坐!”
白清兰也不客套,径直走到矮几前,与华宸和虞酒卿相对而坐。华宸关切地问道:“一路奔波至华州,累了吧?我们刚好开膳,要不一道吃点?”
白清兰笑着婉拒道:“我不饿,前辈,我是来还兵的。如今兵已送到,便不多打扰了,告辞!”
“等等!”虞酒卿出声打断,白清兰疑惑地看向虞酒卿。虞酒卿解释道:“你我之间比武的约定,可还算数?”
经虞酒卿提醒,白清兰这才想起,她连忙应道:“自然作数。”
虞酒卿抿唇一笑,“早日比完也好早日了却一桩心事,所以,不如就将时间定在三日后吧?”
白清兰应道:“只要你不嫌麻烦,我都可以!”
虞酒卿放下手中筷子,她从袖中拿出一道卷好的金黄色圣旨递给白清兰,白清兰接过后,虞酒卿解释道:“这道圣旨,是你姐夫送你的。不到万不得已,别打开。”
白清兰将圣旨收入袖中后,华宸命令道:“来人,添副碗筷!”
一声令下,便有婢子端着干净碗筷走了进来,婢子将碗筷放到白清兰面前后便退了下去。
白清兰对虞酒卿解释道:“对了,我还把虞暥带来了,他这一路舟车劳顿,太累了。我让仆人给他安排了一间房,让他去休息了。”
虞酒卿笑道:“回来了也好,日后就让他在兴朝皇宫生活吧。我与她也不必相见了。”
虞酒卿不想见虞暥,是因为怕见了,徒增伤感。
白清兰笑道:“人,我给你完好无损的带来了,除了眼睛有点意外,其余的都很好,只是那眼睛可不是我弄瞎的。”
虞酒卿微微一笑,“无妨,在乱世中能活着,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其他的,我不再奢求。”
这日一早,漫天风雪悄然敛息,唯有那凛冽寒风,仍如孤魂野鬼般在天地间呜呜悲号。
站于华山之巅极目远眺,四面群山环伺,密匝匝的波峰浪谷,雄伟壮观,中央,群山峻岭,层峦叠嶂,如一条条蜿蜒的蛟龙隐匿于雪幕之中;脚下,悬崖陡壁如刀削斧凿,直落万丈深渊。
皑皑白雪为这一切披上了一层圣洁的纱衣,山川壮丽,宛若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卷,当真是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
深渊之间,朦胧白雾袅袅升腾。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美得不似人间。
然而,在这绝美风景之下,华山的山脚、山腰乃至山顶,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们皆是武林中人,其中有恪守正道的名门正派弟子,身姿挺拔,正气凛然;有纵横江湖的绿林好汉,衣衫豪迈,意气风发;有初出茅庐的少年君子,眉眼间满是青涩与憧憬;也有那在街上以行骗为生的神棍庸医,眼神闪烁,暗藏狡黠;更有赌坊老板和卖零嘴的小贩,满脸堆笑,心里盘算着如何大赚一笔。
每至江湖排名争夺赛举行之际,这些卖零嘴和开赌坊的人总是第一个赶来。
逐利如蝇聚,商机似箭追。
他们只为在这热闹中分得一杯羹。
这三日,华宸派人以匿名信广邀天下英豪,信中宣称白清兰要挑战景元三十五年的天下第一——虞酒卿。
众人对白清兰兴趣寥寥,大多都是冲着虞酒卿而来。
虞酒卿,这位在世间消失了四年的虞国公主,在这四年间,传言纷起。
有人说她殉国而死,香消玉殒;有人说她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红颜踪迹成谜雾,往昔风华化梦尘。
可真实情况究竟如何,无人知晓。
如今虞酒卿出山,众人自然因好奇而来捧场,更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竟敢挑战这位半生都是传奇的人物。
华州城内,街道上一片死寂。
天寒地冻,使得本就冷清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凛冽的寒风卷着积雪呼啸而过。
华宸与白清兰相对而立,华宸身姿高挑,一袭白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傲雪的寒梅,又美又飒。
只见她缓缓抬手,掌心之中内力涌动,如暗流在水面下奔腾。
蓦地,她猛然伸手握住白清兰的胳膊,动作干脆而果断。
白清兰刚要下意识地挣脱,华宸却一声冷喝,“别动!”
那语气如寒霜般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时的华宸,气场陡然增强,平日里温柔和蔼的面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散发的煞气,宛如从地狱归来的战神,强大的气场将白清兰生生震慑住,让他不敢再妄动分毫。
白清兰只觉一股炽热如火的内力,顺着手臂如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而后这股内力又从心头迅速传遍四肢百骸,令他全身瞬间暖和起来,力量感也随之而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清兰的后背竟渐渐有了发热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春日阳光之下。
不消片刻,华宸缓缓收手,那股强大的内力也渐渐消散。
此时,华宸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轻声解释道:“你心头有一股我在你幼时传给你的内力,是为你在关键时保命所用。如今我帮你将这股内力与你自身的内力融会贯通,你如今的武功虽未达宗师之上,但已超越了宗师水准。若与阿酒比武,使出全力,定能与她平分秋色。”
白清兰连忙笑道:“多谢前辈。”
华宸温柔一笑,轻声道:“走吧!”
语毕,两人一前一后,身影渐渐消失在这银白的世界之中,只留下一串渐渐模糊的脚印,后被落下的风雪掩盖。
山崖之巅,一座白玉亭傲立霜寒,飞檐斗拱似欲凌云。
亭中站有一男子,身着粗布麻衣,于亭中负手而立。
他尖嘴猴腮,身形瘦如枯柴,似冬日之瘦竹在寒风中瑟缩。一双眼眸滴溜溜乱转,透着机灵狡黠之态,仿佛藏着无数算计。
亭中石桌之上,置一方盘。方盘以精妙巧思隔开,一侧如皑皑白雪纯净洁白,一侧似灼灼烈火艳丽朱红。
红色之上,以墨笔书一“虞”字,此乃虞酒卿之标识;白色之上,书一“白”字,指代白清兰。
男子蓦然昂首,声若洪钟,高呼,“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诸位看官,切莫迟疑,速来下注啊!”
言罢,伸手抄起早备于旁的铜锣,奋力一击。
刹那间,铜锣之声振聋发聩,如雷霆乍响于群山之间,在凛冽寒风中久久回荡。
男子声嘶力竭地叫嚷,“押注押注了!莫失这等良机!”
随着他的呼喊,来至亭中的人渐多,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众人皆目光灼灼,先看向虞酒卿,又望向白清兰,权衡再三,最终多数人将筹码押于虞酒卿一侧。
华凌风身着一袭绯红色锦袍,其上金线暗纹以精妙针法绣就,细密繁复却又不失大气。
他与曲柒娘并肩步入白玉亭,脚步从容不迫,气质超凡脱俗,好似踏雪而来的贵客,周身带着一种清冷又高贵的气息。
亭中男子见状,脸上立刻堆满谄媚之笑,急忙上前,哈腰作揖道:“二位贵客,买定离手啊!不知二位想押哪位英雄?”
华凌风微微转头,他的双眸犹如一汪深潭、深邃而幽远,但流转间却又溢出丝丝温柔,像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能融化所有的冰雪。
他笑着看向曲柒娘,柔声问道:“柒娘,你想押谁?”
话音未落,只见游渡手捧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大踏步走上前来,豪迈之气尽显,他毫不犹豫地将银子押在了虞酒卿那一侧。
曲柒娘柳眉微蹙,满脸疑惑道:“游渡,你如此果决下注,就不怕最后是白清兰胜出?”
游渡嘴角上扬,自信满满道:“想来不会。虞酒卿乃顶天立地之豪杰,国士无双,其武功造诣高深莫测,令后辈望尘莫及。以她之能,白清兰实难抗衡。”
游渡话音刚落,只见一白衣女子头戴斗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白玉亭内。
她身姿修长,气质超凡,举手投足间尽显英姿飒爽,宛如雪中寒梅,傲立于世。
她听闻游渡之言,黛眉轻挑,不认同地反驳道:“天下英雄辈出,犹如过江之鲫。虞酒卿虽武功高强,但并非不可超越。毕竟,青出于蓝胜于蓝。白清兰之名,我亦有所耳闻,益州一战封神,福州连斩古月三名节度使,威震天下。其实力,岂容小觑?”
说罢,她素手一扬,将手中钱袋径直扔到白色一侧,随后头也不回,步伐轻盈地转身离去,似一缕轻烟,悄然消散于亭中。
华凌风见此,急忙解下腰间钱袋,扔到白色之上,旋即快步跟上那女子。他在女子身后高声唤道:“江酒!”
苏江酒闻声停下脚步,身姿如松,冷傲出尘,似霜雪间的仙子,不沾染人间烟火。
华凌风快步上前,立于她身旁,嘴角含笑,问道:“江酒,你也来凑这热闹了?”
苏江酒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仿若冰雪初融,轻声道:“是啊,既有虞酒卿,我自当捧场。”
华凌风眉头微皱,满脸不解道:“可你押的却是白清兰。”
苏江酒目光清冷,反问,“怎么?你不愿我押你妹妹获胜?”
华凌风嘴角上扬,伸手轻轻牵起苏江酒的手,温声道:“自是愿意的。江酒,我们去那边落座吧。”
苏江酒未作回应,只是莲足轻抬,步伐轻盈地向前走去。
华凌风则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她身后,二人身影渐渐消失在暮霭之中。
华山半山腰上,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杨安辰一袭青衫,踏雪而行,每一步都走的沉稳而坚定。
行至中途,他略感疲惫,便取下腰间水囊,轻启朱唇,浅酌一口,温热甘甜的清水滑过喉间,驱散了些许寒冷与疲惫。
杨安辰此番前来,是特意为女儿白清兰做后盾的。
白清兰即将参加一场至关重要的争夺赛,作为父亲,他自然要亲眼见证女儿名动天下的辉煌时刻。
当杨安辰行至山路一半时,忽见一道白衣如电,自空中飞身而出,稳稳落在他的面前。
杨安辰定睛一看,竟是梵彧。
梵彧手执一把绘着淡墨山水的折扇,轻轻摇曳,风姿绰约,宛如画中仙人。
他嘴角含笑,声音温润如玉,唤道:“安辰!”
杨安辰闻声抬头,只见梵彧站在面前,如芝兰玉树,气质超凡。
他心中微微诧异,不禁问道:“你为何在此?”
梵彧轻轻一笑,折扇轻合,解释道:“我听闻小侄女要挑战虞酒卿,如此盛事,我这个做伯伯的岂能错过?若清兰在比武中受了委屈,我也好为她撑腰。”
杨安辰并未回应梵彧,只是默默前行,脚步匆匆。梵彧也不恼,紧紧跟在他身后,依旧笑容满面,“安辰,你为何总是一副对我不满的模样?我可从未冒犯过你。”
杨安辰脚步不停,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并非对你不满,只是想尽快登上华山之巅,莫要误了这场精彩赛事。”
梵彧微微颔首,眼中满是理解与温和,“好,我便陪你一同前往。”
言罢,二人并肩而行,朝着那云雾深处的华山之巅走去。
白玉亭前,寒风卷着碎雪轻舞,穆槿之与江秋羽并肩伫立。
穆槿之身姿挺拔,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气息,仿若这寒冬中矗立的孤松,清冷而孤傲。
他听闻白清兰要与虞酒卿这一场江湖上十几年难遇的巅峰比武,便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了几千里的路,沿途累死了十匹马,足见其对此战的重视。
而江秋羽则不同,他是因谢姝满心期待着这场比武,再加上自己也渴望一睹这江湖盛景,故而才带着谢姝与穆槿之一同前来。
只见穆槿之从腰间缓缓取出一袋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神色平静地置于白色石盘之上。江秋羽见状,也赶忙从腰间掏出钱袋,正欲打开从中取出十两银子押注白清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香风,谢姝如灵动的小鹿般跃至江秋羽跟前,她一把夺过江秋羽手中的钱袋,杏眸圆睁,气鼓鼓地嗔怪道:“江秋羽,给我小侄女押个钱竟也如此扣扣搜搜的!难道我谢家,还养不起你不成?”